醫館一樓半絲光亮也不可見,漆黑一片。若是想尋個燭台點起照個亮,也大概是尋不到。
可若是循著陡梯,往上爬,那就又是一幅光明敞亮,截然不同的景色。
一扇大窗映入眼簾,兩架燭台支在兩邊。窗周是陰陽八卦象,木窗上繪著太極魚眼圖。陰處避光,陽處透光。窗頂小匾牌上又提二字“三才”。
館外才將寅初,這陽窗外竟已有微弱晨光透進三才,照在榻上。
榻上的老人仍無動靜。
旁周圍著的藥師巫醫各個皺眉斂容,好一派送別場景。一位白發老醫者緩緩退出榻沿,踱步至遠處席上一供桌,挺了挺倦曲的後脊。又對一石罐順顏道
“藥王老祖有何見斷啊?”
語畢,一陣靜默。
久待無應,將欲行禮,眾人唏噓。
忽而!
雞鳴破曉,鳥雀驚飛。白發老醫者一眾登時喜色乍起。
緊從之,聽得洪鍾鳴時連四響,喜色消而又驚色生。響罷,老醫者長揖作謝。
“孫老師夫,老藥客醒了!”
白發老醫者應和著又踱至榻邊“好…好。”正俯身要囑咐,隻見那人忽地坐起,搖了搖腦袋,揉了揉頸項,踏著箭步行下樓去。
“七日而已,不必囑咐了!”笑聲爽朗豪放,不見有一絲病相。
白發老者歎了口氣,斂起老友相別的不舍,對藥童道:“去看看樓下那位小藥客。”
兩個藥童行了禮,沿著梯匆匆下了樓。待二人將少年抬至三才,窗外已有晨曦似火。
\"師父,這少年在樓下已有半個時辰,像是中了陰寒。”
老者不言,一指輕搭在寸脈,眉頭稍皺片刻,言:“不必醫治,血氣虧虛。”
說罷,燃了三柱香,在少年的榻旁繞了數次,複舉至胸前吹去香頭廢灰,行至貢台將餘下的香敬給了藥王祖師爺。
藥童見閑,便將身子半探出窗去,勾著頭欣賞彩霞。眾醫者也四散開來,各幹起各自的瑣碎事。
待少年一聲驚起,三才外天已大亮。
“幾的了?”少年呼道。
老者身子微探,皺眉堆疊起一個慈祥的笑道:“下麵才不過寅時。”
“天已大亮,不過寅時?”
“我們跟你,可不是一片天!”一個藥童嬉笑著喝道。
“什麼?”
“小藥客,你是從山上來的吧。”
臉上的困惑變為僵滯,怔住的少年,心中一咯噔,別開臉去。卻發覺眾人已不知何時緊盯住他,將床榻圍了一圈。
他硬著頭皮應道:“對,從陽關山來到渠華去。”
借著說話的空檔,他仔細打量著榻旁的人。為首的是個白毛老頭,胡子與眉也一並是白色。駝著身子倦進牙白泛棕的長褂錦袍裏,手裏端著個紫玉墨盒蓋,沿滲出一片紅漬跡。
再看他身側的兩個藥童,身子單薄,卻透不出一絲虛弱,赤裸著胳膊露出兩臂的緊肉。腰係著深紅係帶,別這副神鬼麵譜。
麵譜這類玩意兒,他先前不曾見過,隻覺得看著熟悉,仿佛和這譜上的神鬼有些沾親帶故。
“這紅臉是誰?”他指著另一個悶不作聲的藥童腰上別的麵譜說道。
“火德真君。”
“是…哪裏人?”
話音剛落,屋內靜默一片。少頃,眾人哄堂大笑,藥童拍著帳房的背,仰頭大笑。“來來來!你小子聰明,告訴他火神父是哪裏人!哈哈哈哈!”
賬房抱著算盤,嘴巴緊努著忍笑,算珠磕碰著當當響。
他強把笑意咽下,顫顫道:“火神爺生前…”
話出,又是一陣哄笑。
少年見眾人拿他打趣,便翻身下榻,攘開旁人,雙腳往出一探,提起鞋筒,躬身向眾人揖了謝禮便要走。
老者見狀,架著身子趕了幾步到少年身前。推開紫玉盒蓋支在一旁,從紅符水中提出一塊兒方墨玉牌出來。深色的玉身透著綠。
少年接住玉,細瞧,玉上雕著隻虎。這雕工屬上不了台麵,陽刻還算光滑,陰刻卻毛毛糙糙,把玉料滑的起白。
“夜裏行路拿著吧,仔細著點。”
少年又向老人作揖禮道謝,起身問:“您老人家怎麼稱呼?”
“人紀堂 孫老。”
“單姓傅,名重研。別過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