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已經六點多了，晚飯剛準備好，夏老太太留了客人吃飯，管家過來跟他們說得過去陪一頓飯，但晏淮搖搖頭，說不舒服，要了一碗粥就上樓去了。
夏夏跟他不一樣，沒有和這個外婆一起生活過，除了血緣毫無親情可言，再覺得尷尬也不敢像晏淮這麼無所謂地推辭，隻得乖乖去宴客廳坐著了。
整頓飯都是兩個老人說得多，兩個年輕人一個比一個話少，問到就答兩句，好不容易吃完，老太太又說現在下雨了路不好走，請他們留宿一晚。
傅老看樣子是又想討幾幅字畫，假模假樣地推辭兩次後就應承下來了。
“夏夏，你去我書房靠窗的那個櫃子上拿兩張畫軸下來。”老太太轉頭吩咐道：“一個是去年五月十六畫的，一個是今年元月初六畫的，記住了嗎？”
夏夏點頭說好，沒一會兒就拿下來了。
這兩幅畫有一幅是出自晏淮之手，四平尺大，畫的是連天的蓮葉與芙蕖，壯觀又細致，看得老爺子連連稱讚。
這老人家對晏淮的畫似乎很鍾情，背著手在那兒細細地看，認真極了，但作畫的人就在樓上，他興致再高也沒有上去聊聊的意思。
老太太讓管家過來招待一下，拉著夏夏去了廚房，從小鍋裏盛出一點飯，又添了幾樣小菜，和熬好的最後一碗中藥一起放進托盤裏，叫夏夏給人送上去。
“他光喝粥怎麼能飽？你拿上去盯著他吃完，叫他今晚別熬夜了，早點熄燈睡覺，我今天早上起來看見他屋裏的燈還亮著，真是浪費電。”
最後慈愛地拍了拍夏夏後背，老太太說：“去吧。”
“誒。”
夏夏走進二樓的房間時，晏淮正在大陽台那裏練字，寫的是鶴體，筆畫比她見過的幾幅都鋒利，跟劍似的。
“你外婆說喝粥不頂飽，叫你吃飯。”
晏淮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的跡象，連頭也沒抬。
“我外婆現在也是你外婆？你可別在她麵前也這麼叫啊，她也挺喜歡你的，以後逢年過節咱都是要過來看她的，你要早點習慣才行。”
“噢，知道了。”夏夏悶聲道：“你趕緊吃飯吧，她叫我盯著你吃完，你可別讓我下去沒法兒交代。”
撂下筆前，他說：“你去裏麵那個書架上幫我拿《楞嚴經》第一卷過來，我一會兒抄。”
夏夏依言照做，拿到手後發現挺厚的，有點驚訝，問他：“聽說抄經書最好不要中斷，你這得抄到什麼時候啊？”
“吃完飯才七點半，十一點之前能睡的。”
這陽台很大，養的花占了快三分之一的空間，但晏淮在那兒又擺了兩張兩米長的桌子也不見擁擠。
夏夏趁他吃飯的空隙撿了幅畫來看，覺得傅老爺子品味是真好，連她這個門外漢看晏淮的畫都覺得好極了，處處細節都經得起細看。
“你這學了多少年啊？”
晏淮私底下不是很顧及形象，一直都是怎麼舒服怎麼來。
現在隻見他一隻腳踩在椅子上，一邊吃一邊看手機，還抽空回答她：“初中的時候有興趣，我爸給我找了老師，跟著學了兩年。”
“哦。”
通常來說，學了鶴體就不容易學其他的字體了。
但晏淮無論是寫行書還是楷書都風格分明，沒有明顯互相融合的跡象。
這份心性她很佩服，也就更想不通為什麼他的愛好這麼修身養性還要去看心理醫生了。
“你……最近睡得不好嗎？”
晏淮從手機裏抬頭看了她一眼，明白對方話裏的意思，但他一直以來都是情緒問題居多，可這種事情他不想跟任何人提。
“還行，最近事多，過陣子就好了。”
他看起來挺正常的，隻是不太愛說話了。
夏夏複雜地看了他幾眼，遂拿出手機搗鼓，安靜地在一邊等他吃完。
雨天的最後時刻，夕陽短暫地出現了幾分鍾，灼灼如火，絢麗無比，可這東西轉瞬即逝，隻驚豔人短短幾分鍾就要消散。
夏夏看得入了迷，等反應過來時，紅色已經不如最熱烈時那麼璀璨了。
她掏出手機，用鏡頭把這份短暫的美給永久保留下來了。
一連拍了好幾張，拍景拍滿意了她才自拍。
但剛翻轉鏡頭她就瞥見鏡頭角落裏的晏淮狀態不太好。
她愣在那裏，手指將畫麵放大，晏淮胃口不太好，吃了一半就不動了，安安靜靜地看手機。
她看見晏淮盯著手機屏幕抽了張紙巾拭了下沾著水漬的下頜，漆黑濃密的眼睫濕噠噠的。
他很安靜，但眼眶的紅色泛得很明顯……
這勝過無數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