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區長風風火火地陪著奶奶一起走進了縣政府大院兒,奶奶是小腳,幾乎跟不上她。一進辦公室,不等奶奶說話,女區長就對奶奶說:
“大嫂,吃飯了沒有?”
奶奶說:“俺帶著幹糧了。”
女區長說:“來,大嫂,你坐著,我給你倒杯水,不著急,慢慢說。”
奶奶說:“能給俺哥一碗水嗎?俺哥也一頭午沒有喝水了,是俺哥套車送俺來的,不遠,就在大門外頭。”
奶奶本想給她娘家哥哥送水去,女區長卻幹脆叫人也把奶奶的娘家哥哥請進了大院,在大門口的傳達室裏歇著了。
奶奶一邊喝水,一邊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遭遇說給女區長聽。
女區長聽了奶奶反映的情況後表情很嚴肅,在屋子裏走了好幾個來回,奶奶的眼睛也跟著走了好幾個來回。奶奶覺得事情很嚴重,女區長也覺得事情很嚴重,可以說,比奶奶想的要嚴重得多。奶奶心裏想的事情是眼前的,女區長心裏想的事情是今後的,女區長想得更長遠。她覺得,奶奶長期這樣下去不行。一個小腳女人,一個人,就這麼過下去,不行。老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更何況是些不知下作是什麼東西的人。管得了奶奶的今天,明天,後天,大後天,……能管得了奶奶的一生嗎?
“這樣吧,”女區長對奶奶說,“你先回去,我叫區裏的幹部去處理一下。莊稼是老百姓的命,禍害莊稼就是禍害人命。大嫂你放心,不會讓他們為非作歹下去的!我現在有急事,必須走了。嗯,過幾天我去找你,咱們好好談談。”
欺軟的人必然怕硬,那些下作的人不敢再明目張膽禍害奶奶的莊稼了。政府說了,他們這樣做是犯法的,再這樣就把他們抓起來。可是,唉,壞人就是壞人,壞人總是把不讓做壞事看作吃虧和不公平,他們不敢做壞事,不代表不想做;不敢做這樣的壞事,不代表不敢做那樣的壞事。是的,他們又想出了其他的壞主意,做起了其他的壞事。他們在老宅子後院的宅院前築起了一堵牆,堵住了奶奶進出的路。他們認為,奶奶去找政府,就是和他們過不去。奶奶和他們作對,就不再是他們家的人。至此,他們和奶奶從內心情感到外在形式完全斷絕開來,完全成了不再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甚至仇人。奶奶隻好請人在自己的院子旁邊另開了一個門。對此,奶奶很傷心,奶奶不想和他們搞成這個樣子。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奶奶曾經一度想走回頭路,去求他們,想再回去給他們當火夫,當老媽子,當使喚丫頭。但是,不行了,晚了,他們現在很生氣!
他們越生氣,奶奶就越忙。奶奶願意永遠這麼忙下去,一刻也不讓自己閑下來,誠惶誠恐地願意幹永遠幹不完的活兒。我知道奶奶為什麼不愛動腦子了,奶奶不願閑下來想事情,不敢想,奶奶是用忙來排解心中的一切!奶奶天天忙啊忙啊,有時候,奶奶忙著忙著,就會停下手中的活兒在那裏發呆。晚上,奶奶坐在窗下,停下手中的活兒,呆呆地看著窗外,看著星星,看著月亮。盼星星,盼月亮。盼月亮,盼星星。女區長怎麼還不來呢?奶奶已經給女區長攢下了一大籃子的雞蛋。奶奶可會養雞了,養的雞很快就會下蛋,一天一個,一天一個。奶奶不吃雞蛋,都是拿集上去賣了,添一些針頭線腦,油鹽醬醋什麼的,或者做給幹活兒的人吃。這一次,奶奶要送給女區長。奶奶去縣裏時看到,女區長比以前瘦了,也黑了。可是,女區長怎麼還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