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媽可不一樣,"傑拉爾德說。"她從來不像你這樣胡思亂想。好了,女兒,高興一點,下星期我帶你到查爾斯頓去看尤拉莉姨。看看他們那裏怎樣鬧騰薩姆特要塞的事,包你不到一星期就艾希禮忘了。”“他還把我當孩看,"思嘉心裏想,悲傷和憤怒憋得她說不出話來,"以為隻要拿著新玩具在我麵前晃兩下,我就會把傷痛全忘了呢。”“好,別跟我作對了,"傑拉爾德警告說。"你要是懂點事,早就該同斯圖爾特或者布倫特結婚了。考慮考慮吧,女兒,同這對雙胞胎無論哪一個結婚,兩家的農場便可以連成一起,吉姆-塔爾頓和我便會給你們蓋一幢漂亮房,就在兩家農場連接的地方,那一大片鬆林裏,而且——”“別把我當小孩看待了,好嗎?”思嘉嚷道。"我不去查爾斯頓,也不要什麼房,或同雙胞胎結婚。我隻要——"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但已經為時過晚。
傑拉爾德的聲音出奇地平靜,他慢吞吞地說著,仿佛是從一個很少使用的思想匣裏把話一字一句地抽出來似的。
“你唯一要的是艾希禮,可是卻得不到他。而且即使他要和你結婚,我也未必就樂意應許,無論我同約翰-威爾克斯有多好的交情。"這時他看到她驚惶的神色,便接著說:“我要讓我的女兒幸福,可你同他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啊,我會的,我會的!”“女兒,你不會的。隻有同一類型的人兩相匹配,才有幸福可言。”思嘉忽然心裏起了種惡意,想大聲喊出來:“可你不是一直很幸福呀,盡管你和媽並不是同類的人,"不過她把這念頭壓下去了,生怕他容忍不了這種鹵莽行為,給她媽一耳光。
“咱們家的人跟威爾克斯家的人不一樣,"他字斟句酌地慢慢說。"威爾克斯家跟咱們所有的鄰居——跟我所認識的每家鄰居都不一樣。他們是些古古怪怪的人,最好是和他們的表姐妹去結婚,讓他們一起保持自己的古怪去吧。”“怎麼,爸爸,艾希禮可不是——”“姑娘!別急呀,我並沒說這個年輕人的壞話嘛,因為我喜歡他。我說的古怪,並不就是瘋狂的意思。他的古怪並不像卡爾弗特家的人那樣,把所有的一切都押在一騎馬身上,也不像塔爾頓家的孩那樣每次都喝得爛醉如泥,而且跟方丹家那些狂熱的小畜牲也不一樣,他們動不動就行凶殺人。那種古怪是容易理解的,而且,老實說吧,要不是上帝保佑,傑拉爾德-奧哈拉很可能樣樣俱全呢。我也不是說,你如果做了他的位,艾希禮會跟別的女人私奔,或者揍你。要是那樣,你反而會幸福些,因為你至少懂得那是怎麼回事。但他的古怪歸於另一種方式,它使你對艾希禮根本無理解可言。我喜歡他,可是對於他所說的那些東西,我幾乎全都摸不著頭腦。好了,姑娘,老實告訴我,你理解他關於書本、詩歌、音樂、油畫以及諸如此類的傻事所說的那些廢話嗎?”“啊,爸爸,”思嘉不耐煩地說,"如果我跟他結了婚,我會把這一切都改變過來的!”“唔,你會,你現在就會?"傑拉爾德暴躁地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這說明你對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都知道得還很少,更何況對艾希禮呢。你可千萬別忘了哪個妻也不曾把丈夫改變一丁點兒埃至於說改變威爾克斯家的某個人,那簡直是笑話,女兒。他們全家都那樣,且曆來如此。並且大概會永遠這樣下去了。我告訴你,他們生來就這麼古怪。瞧他們今天跑紐約,明天跑波士頓,去聽什麼歌劇,看什麼油畫,那個忙乎戲兒!還要從北方佬那兒一大箱一大箱地訂購法和德書呢!然後他們就坐下來讀,坐下來天知道什麼玩意兒,這樣的大好時光要是像正常人那樣用來打獵和玩撲克,該多好呀!”“可是縣裏沒有騎馬得比艾希禮更好的呢,"思嘉對這些盡是誣蔑艾希禮的話十分惱火,便開始辯護起來。“也許他父親不算,此外一個人也沒有。至於打撲克,艾希禮不是上星期在瓊博羅還贏走了你二百美元嗎?”“卡爾佛特家的小們又在胡扯了,"傑拉爾德不加辯解地說,"要不然你怎會知道這個數目。艾希禮能夠跟最出色的騎手騎馬,也能跟最出色的牌友玩撲克——我就是最出色的,姑娘!而且我不否認,他喝起酒來能使甚至塔爾頓家的人也醉倒了桌底下。所有這些他都行,可是他的心不在這上麵。
這就是我說他為人古怪的原因。”
思嘉默不作聲,她的心在往下沉。對於這最後一點,她想不出辯護的話來了,因為她知道傑拉爾德是對的。艾希禮的心不在所有這些他玩得最好的娛樂上。對於大家所最感興趣的任何事物,他最多隻不過出於禮貌,表示愛好而已。
傑拉爾德明白她這的沉默的意思,便拍拍她的臂膀得意地說:“思嘉!好啦!你承認我這話說對了。你要艾希禮這樣一個丈夫幹什麼呢?他們全都是瘋瘋癲癲的,所有威爾克斯家的人。"接著,他又用討好的口氣說:“剛才我提到塔爾頓家的小夥們,那可不是擠對他們呀。他們是些好小,不過,如果你在設法獵取的是,凱德-卡爾弗特,那麼,這對我也完全一樣。卡爾費特家的人是好樣的,他們都是這樣,盡管那老頭娶了北方佬。等到我過世的時候——別響呀,親愛的,聽我說嘛!我要把塔拉農場留給你和凱德——”“把凱德用銀盤托著送給我,我也不會要,"思嘉氣憤地喊道。"我求求你不要硬把他推給我吧!我不要塔拉或別的什麼農常農場一錢不值,要是——"她正要說"要是你得不到你所想要的人,"可這時傑拉爾德被她那種傲慢的態度激怒了——她居然那樣對待他送給他的禮品,那是除愛倫以外他在世界上最寵愛的東西呢,於是他大吼了一聲。
“思嘉,你真敢公然對我說,塔拉——這塊土地——一錢不值嗎?”思嘉固執地點點頭。已經顧不上考慮這是否會惹她父親大發雷霆。因為她內心太痛苦了。
“土地是世界上唯一最值錢的東西啊!"他一麵嚷,一麵伸開兩隻又粗又短的胳臂做了非常氣憤的姿勢,"因為它是世界上唯一持久的東西,而且你千萬別忘了,它是唯一值得你付出勞動,進行戰鬥——犧牲性命的東西啊!”“啊,爸,"她厭惡地說,"你說這話真像個愛爾蘭人哪!”“我難道為這感到羞恥過嗎?不。我感到自豪呢。姑娘可別忘了你是半個愛爾蘭人,對於每一個上有一滴愛爾蘭血液的人來說,他們居住在土地就像他們的母親一樣。此刻我是在為你感到羞恥埃我把世界上——咱們祖國的米思除外——最美好的土地給你,可你怎麼樣呢?你嗤之以鼻嘛!"傑拉爾德正準備痛痛快快發泄一下心的怒氣。這時他看見思嘉滿臉悲傷的神色,便止住了。
“不過,你還年輕。將來你會懂得愛這塊土地的。隻要你做了愛爾蘭人,你是沒法擺脫它的。現在你還是個孩,還隻為自己的意人操心哪。等到你年紀大一些,你就會懂得——現在你要下定決心,究竟是挑選凱德還是那對雙胞胎,或者伊凡-芒羅家的一個小夥,無論誰,到時候看我讓你們過得舒舒服服的。”“啊,爸!"傑拉爾德這時覺得這番談話實在厭煩透了,而且一想到這個問題還得由他來解決,便十分惱火。另外,由於思嘉對他所提供的最佳對象和塔拉農場居然無動於衷,還是那麼鬱鬱不樂,也感到委屈得很。他多麼希望這些禮物被女兒用鼓-E,親吻來接受啊!
“好,別撅著嘴生氣了。姑娘,無論你嫁給誰,這都沒有關係,隻要他跟你情投意合,是上等人,又是個有自尊心的南方人就行。女人嘛,結了婚便會產生愛情的。”“啊,爸!你看你這觀念有多舊多土啊!”“這才是個好觀念啊!那種美國式的做法,到處跑呀找呀,要為愛情結婚呀,像些傭人似的,像北方佬似的,有什麼意思呢。最好的婚姻是靠父母給女兒選擇對象。不然,像你這樣的傻丫頭,怎能分清楚好人和壞蛋呢。好吧,你看看威爾克斯家。他們憑什麼世世代代保持了自己的尊嚴和興旺呢?那不就憑的是跟自己的同類人結婚,跟他們家庭所希望的那些表親結婚埃”“啊!"思嘉叫起來,由於傑拉爾德的話把事實的不可避免性說到家了,她心產生了新的痛苦。傑拉爾德看看她低下的頭,很不自在地把兩隻腳反複挪動著。
“你不是在哭吧?"他問她,笨拙地摸摸她的下巴,想叫她仰起臉來,這時他自己的臉由於憐憫而露出深深的皺紋來了。
“沒有!"她猛寺把頭扭開,激怒地大叫了。
“你是在撒謊,但我很喜歡這樣。我巴不得你為人驕傲一些,姑娘。但願在明天的大野宴上也看到你的驕傲。我不要全縣的人都談論你和笑話你,說你成天癡心想著一個男人,而那個人卻根本無意於你,隻維持一般的友誼罷了。”“他對我是有意的呀,"思嘉想,心裏十分難過。"啊,情意深著呢!我知道他真的是這樣。我敢斷定,隻要再有一點點時間,我相信便能叫他親自說出來——啊,要不是威爾克斯家的人總覺得他們隻能同表親結婚,那就好了!"傑拉爾德把她的臂膀挽起來。
“咱們要進去吃晚飯了,這件事就不聲張,隻咱們知道行了。我不會拿它去打擾你媽媽——你也不著跟他說。擤擤鼻涕吧,女兒。"思嘉用她的奇手絹擤了擤鼻涕,然後他們彼此挽著胳臂走上黑暗的車道,那騎馬在後麵緩緩地跟著。走近屋時,思嘉正要開口說什麼,忽然看見走廊暗影的母親。她戴著帽、披肩和手套,嬤嬤跟在後麵,臉色像滿天烏雲陰沉,手裏拿著一個黑皮袋,那是愛倫出去給農奴們看病時經常帶著裝藥品和繃帶用的。嬤嬤那片又寬又厚的嘴唇向下耷拉著,她生起氣來會把下嘴唇拉得有平時兩倍那麼大。這張嘴現在正撅著,所以思嘉明白嬤嬤正在為什麼不稱心的事生氣呢。
“奧哈拉先生,"愛倫一見父女倆在車道上走來便叫了一聲——愛倫是地道的老一輩人,她盡管結結婚17年了,生育了個孩,可仍然講究禮節——她說:“奧哈拉先生,斯萊特裏那邊有人病了。埃米的新生嬰兒快要死了,可是還得他施洗禮。我和嬤嬤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辦法。"她的聲音帶有明顯的詢問口氣,仿佛在征求傑拉爾德的同意,這無非是一種禮節上的表示,但從傑拉爾德看來卻是非常珍貴的。
“真的天知道!"傑拉爾德一聽便嚷嚷開了,"為什麼這些下流白人嬤嬤在吃晚飯的時候把你叫走呢?而且我正要告訴你亞特蘭大那邊人們在怎樣談論戰爭呀!去吧,奧拉太太。我知道,隻要外邊出了點什麼事,你不去幫忙是整夜也睡不好覺的。”“她總是一點也不休息,深更半夜為黑人和窮白人下流坯看病,好像他們就照顧不了自己。"嬤嬤自言自語咕囔著下了台階,向等在道旁的馬車走去。
“你就替我照管晚飯吧,親愛的,"愛倫說,一麵用戴手套的手輕輕摸了摸思嘉的臉頰。
不管思嘉怎樣強忍著眼的淚水,她一接觸母親的愛撫,從她綢衣上隱隱聞到那個檸檬色草編香囊的芳馨,便被那永不失效的魅力感動得震顫起來。對於思嘉來說,愛倫-奧哈拉周圍有一種令人吃驚的東西,房裏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同她在一起,使她敬畏、著迷,也使她平靜。
傑拉爾德扶他的太太上了馬車,吩咐車夫一路小心。車夫托比駕馭傑拉爾德的馬已經20年了,他撅著嘴對這種吩咐表示抗議——還用得著你來提醒我這個老把式哪!他趕著車動身,嬤嬤坐在他身旁,剛好構成一副非洲人撅嘴使氣的絕妙圖畫。
“要是我不給斯萊特裏那些下流坯幫那麼大的忙——換了別人本來是要報酬的。”傑拉爾德氣憤地說,"他們就會願意把沼澤邊上那幾英畝賴地賣給我,縣裏也就會把他們擺脫了。"隨後,他麵露喜色,想起一個有益的玩笑來:“女兒,來吧,咱們去告訴波克,說我沒有買下迪爾茜,而是把他賣給約翰-威爾克斯了。"他把韁繩扔給站在旁邊的一個黑小,然後大步走上台階,他已經忘記了思嘉的傷心事,一心想去捉弄他的管家。思嘉跟在他後麵,慢騰騰地爬上台階,兩隻腳沉重得像鉛一般。
她想,無論如何,要是她自己和艾希禮結為夫妻,至少不會比她父親這一對顯得更不相稱的。如往常那樣,她覺得奇怪,怎麼這位大喊大叫,沒心計的父親會設法娶上了像她母親那樣的一個女人呢?因為從出身、教養和性格來說,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彼此距離更遠的兩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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