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就夠倒黴的了,可是當寡婦——哦,那就一切都完了!人們談到,查爾斯死了以後韋德-漢普頓對她是一個多好的安慰,這話多麼愚蠢!他們還愚蠢地說什麼現在她活著有了指望呢!誰都說她這個已故愛情的象征多麼幸福,她自然也不去糾正他們的看法。可是這種思想距離她自己的心境實在太遠了!其實她對韋德幾乎毫無興趣,有時甚至要記起他確實是她的孩也不容易哩。

每天早晨醒來後,有那麼一個朦朧的片刻她又成了思嘉-奧哈拉,那時太陽燦爛地照著窗外的山茱萸,模仿鳥在愉快地歌唱,炒醃豬肉的香味輕輕撲入她的鼻孔裏。她又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了。接著她聽見焦急的饑餓的哭叫聲,並且常常——常常還要經過片刻的驚訝,這才想起:“怎麼,屋裏有個小毛頭呢!"於是她記起這是她的嬰兒。這一切都令人迷惑不解,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

然後就是艾希禮!啊,最難忘的是艾希禮,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恨起塔拉農場來了,恨那條長長的通向山岡、通內河邊的紅土大道,恨那些密植著棉苗的紅色田地。每英尺土地,每一顆樹和每一道小溪,每一條小徑和馳馬的大路,都使她想起艾希禮來。他已經打仗去了,他屬於另一個女人,但是他的幽靈還時常在暮色的這些道路上出沒逡巡,還在走廊上的陰影裏眯著一雙睡意朦朧的灰眼睛對她微笑。她隻要聽見馬蹄聲在那條從“十二橡樹”村過來的河邊大道上一路得得而至,便沒有一次不想起艾希禮的!

“十二橡樹"村這個她曾經愛過的地方,如今她也恨起它來了。她恨它,但是她的心給拴在那裏,所以她聽得見約翰-威爾克斯和姑娘們談其他——聽得見他們在讀他從佛吉尼亞寄來的信。這些使她傷心,但是非聽不可。她不喜歡挺著脖的英迪亞和蠢話連篇的霍妮,並且知道她們也同樣不喜歡她,可是她離不開她們。而且她每次從“十二橡樹”村回到家裏,都要怏怏不樂地躺在床上,拒不起來吃晚飯。

就是這種拒不吃飯的態度使母親和嬤嬤急得不行。嬤嬤端來了盛著美味的托盤,哄著她說,如今她已是寡婦,可以憑自己興趣盡量吃了,可是思嘉一點食欲也沒有。

方丹大夫嚴肅地告訴愛倫,傷心憂鬱症往往導致身心衰退,女人便會漸漸消耗而死。愛倫聽得臉都白了,因為這正是她早已在擔心的事。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大夫?”

“最好的辦法是讓她換一下環境,"大夫說,他巴不得把一個棘手的病人趕快擺脫掉。

這樣,思嘉便勉強帶著孩離開了塔拉,先是去走訪在薩凡納的奧哈拉和羅畢拉德兩家的親戚,然後去看在查爾斯頓的愛倫的兩個姐妹,波琳和尤拉莉。不過她比愛倫的安排提早一個月便回來了,也沒有說明原因。薩凡納的兩位伯伯還是很殷勤,隻是詹姆斯和安德魯以及他們的夫人都上了年紀,喜歡靜靜地坐著談過去的事,而思嘉對此不感興趣。羅畢拉德家也是這樣。至於查爾斯頓,思嘉覺得那個地方實在太可怕了。

波琳姨媽和她丈夫住在河邊一個農場裏,那裏比塔拉要平靜得多。姨父是個小老頭兒,表麵上還算客氣,可是也有了老年人那種漠不關心的神態。他們的最近一家鄰居也在20英裏以外,間隔著滿是柏樹和橡樹的茂密叢林,隻有陰暗的道路可以來往。那些活橡樹身上掛著像迎風搖擺的簾帷般的灰色苔蘚,思嘉看了覺得很不舒服,仿佛渾身有蟲在爬似的。它們往往使她想起傑拉爾德給她講過的那些在茫茫灰霧漫遊的愛爾蘭鬼怪的故事。在波琳姨媽家,除了白天編織,晚上聽凱裏姨父朗讀布爾瓦-李頓的作品之外,就沒有什麼事好做了。

尤拉莉姨媽家的住宅是坐落在查爾斯頓"炮台"上的一所大房,前麵有個牆壁高聳的園蔭蔽著,可是也並不怎麼好玩。思嘉習慣於連綿起伏的紅土丘陵地帶那樣開闊的視野,因此在這裏覺得被禁錮起來了。這兒盡管比波琳姨媽家有較多的交往,但思嘉不喜歡那些來訪的人,不喜歡他們的傳統風俗和裝模作樣,講究門第的心氣。她很清楚,他們知道她是一個不門當戶對的人家的孩,並且詫異為什麼一位羅畢拉德家的小姐會嫁給一個新來的愛爾蘭人。思嘉感覺到尤拉莉姨媽還在背地裏替她辯護呢。這種情況把她惹火了,因為她和父親一樣是不怎麼重視門第的。他為傑拉爾德和他單憑自己作為一個愛爾蘭人的精明頭腦而白手起家的成就感到驕傲。

那些查爾斯頓人太看重他們自己在薩姆特要塞事件所起的作用了!難道他們就不明白,要是他們不那麼傻,不打響開戰的第一槍,別的某些傻瓜也會打的呀!思嘉聽慣了佐治亞高地人的脆亮聲音,覺得沿海地區的語音有點假裏假氣,她甚至想隻要她再聽到這種聲音,她就會被刺激得尖叫起來了。她有時實在忍不住了,以致在一次正式拜會她故意模仿傑拉爾德的土腔,叫她姨媽感到十分尷尬,不久她就回到了塔拉。與其整天去聽查爾斯頓的口音,還不如在這裏為回憶艾希禮而痛苦呢。

愛倫在晝夜忙碌,要加倍提高塔拉農場的生產力來支援南部聯盟。她看見她的長女從查爾斯頓回來顯得這樣消瘦、蒼白而又語言尖利時,不禁嚇壞了。她自己也嚐到過傷心的滋味,便夜夜躺在鼾聲如雷的傑拉爾德的身旁思量,要想出個辦法來減輕思嘉的愁苦。查爾斯的姑媽皮蒂帕特-漢密而頓小姐已經來過好幾次信,要求她讓思嘉到亞特蘭大去住一個較長的時間,現在愛倫第一次在認真考慮了。

皮蒂帕特小姐在信說,她同媚蘭住在一所大宅裏,"沒有一個可以保護的男人,"所以覺得很孤單。"如今親愛的查理已經去世。當然,我哥哥享利還在,不過他和我們不在一起祝也許思嘉跟你們談到過有關享利的事了,我這裏不便多寫。要是思嘉跟我們住在一起,媚蘭和我都會覺得方便得多,安全得多。三個單身女人畢竟比兩個強一些。而且親愛的思嘉也許在這裏能找到某種消愁解憂的辦法。比如,看護這邊醫院的勇敢的小夥們,就像媚蘭那樣——並且,當然嘍,媚蘭和我都急於想看看那個親愛的小乖乖。……"這樣,思嘉又把她居喪用的那些衣服重新裝進箱裏,然後帶著韋德-漢普頓和他的小保姆百裏茜,還有滿腦母親和嬤嬤給她的囑咐以及傑拉爾德給的一百元聯盟紙幣,動身到亞特蘭大去了。她認為皮蒂姑媽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老太太,而且一想到要跟艾希禮的老婆同室而居,她就覺得惡心死了。

所以她不怎麼願意到那裏去。不過,目前她已不能再住在縣裏想起那些傷心事,所以換換環境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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