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思嘉,你真像個孩,可把我的心都揪痛了,"他說。"我要吻你的,看來你正盼著呢。"說著他隨隨便便俯下身來將髭須在她臉上擦了擦。"現在,你是不是覺得該打我一個耳光來維持你的體麵呀?"她撅著嘴,抬著注視著他的眼睛,看見那黑黝黝的眼珠裏飽含著樂趣,便噗哧一聲笑了。她想這家夥也太愛戲弄人,太叫人惱火了!如果他並不想跟她結婚,甚至不想吻她,那他要怎樣呢?如果他並沒有愛上她,那為什麼來得這樣勤並送給她禮物呢?
“這就好了,"他說。"思嘉,我是會教你幹壞事的,所以你一旦覺察出來就會讓我滾蛋——如果你辦得到的話,我這人可是很難擺脫掉的埃不過我對你隻有壞處。”“是這樣嗎?”“難道你看不出來?自從我在義賣會上遇到你那一天氣,你的行為就很叫人吃驚了,其大部分應當歸咎於我。是誰慫勇你跳舞的呢?是誰強迫你承認了你認為我們的主義既不光榮也不神聖的呢?是誰促使你承認你覺得那些為響亮的信條而犧牲的人便是傻瓜呢?誰幫助你給了那些老太太許多閑談的資料呢?誰正在勸說你提前幾年便匆匆地將喪服脫掉呢?
最後,又是誰引誘你接受一件要想繼續當上等女人就不能接受的禮物呢?”“巴特勒船長,你這是在恭維你自己。我根本沒有幹過這樣可恥的事,而且,沒有你的幫助我也會做你提到的那些事呢。”“我懷疑這一點,"他說這話時臉色突然顯得平靜而陰沉了。"你應當仍然是查爾斯-漢密爾頓的傷心的遺孀,同時帶些鮮花送給那些正在康複的軍官。"她並沒有意識到瑞德說的那最後幾句話是真實的。她沒有看出他已經設法打開她那寡婦生活的牢門,把她釋放出來,使她在作為一個美人本來早已是昨日黃花的時候,又能像女王一般淩駕於那些未婚姑娘之上。她也沒有看出自己在他的影響下已經遠遠背離了母親的教誨。變化是慢慢發生的,從蔑視一種小小的習俗到蔑視另一種習俗,間似乎沒有什麼聯係,至於瑞德在其起的作用就更不明顯了。她還不明白,正是由於他的鼓勵,她才否定了母親關於婦道的許多嚴格禁條,忘記了作為一個上等女人時很難遵守的那些教訓。
她僅僅看到那頂帽是她曆來有過的最合適的一頂,而且它沒有花她一錢;瑞德也一定是愛上她了,不管他承認與否。她無疑是要想出一個辦法來使他承認的。
第二天,思嘉手裏拿著一把梳,站在鏡前,嘴裏塞滿了發夾,正在試著做一種新的發型。這種發型是梅貝爾最近在裏士滿探望丈夫時學到的,名叫"老貓老鼠小耗",據說是時下京都最風行的,不過很不容易做呢。這要把頭發從當分開,每一邊又分成逐漸減少的三綹,最大的一綹緊靠分線,算作"老貓"。"老貓”和"老鼠"很容易就安頓好了,可"小耗”總是想從發夾溜出來,惱火得很。不過,她下決心一定要把它弄好,因為瑞德今天要來吃晚飯,而他很注意衣服和頭發的式樣,並且是最評頭品足的。
她正在跟自己那把又密又頑固的頭發鬥爭,額頭上冒出了許多汗珠,這時忽然聽到樓下穿堂裏響起輕快的腳步聲,便知道是媚蘭從醫院回來了。接著,她聽見媚蘭兩步並作一步飛快地跑上樓來,便不禁拿著發夾愣住了,心想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因為媚蘭像個貴夫人那樣一貫是從容緩步的。她走到門口,把門打開,媚蘭隨即跑進來,滿臉的興奮和驚慌,像個做了錯事的孩似的。
她帽掛在頭頂上,臉上滿是淚珠,裙圈急急地擺蕩著。
她手裏抓著個什麼東西,周圍散發著一股廉價香水的強烈香味。
“啊,思嘉!"她邊喊邊把門關好,隨即在床上坐下。"姑媽回來了嗎?還沒有?啊,謝天謝地!思嘉,我差點給羞死了!我都快要暈過去了,你看,彼得大叔正在那裏威脅說要告訴姑媽呢!”“告訴她什麼呀?”“說我跟那個——跟那位小姐還是太太說話了——"媚蘭用手絹使勁扇著自己那張火燙的臉。"那個紅頭發的叫貝爾-沃特琳的女人呀!”“怎麼,媚蘭!"思嘉嚷著,眼睛都嚇得發直了。
貝爾-沃特琳就是她到亞特蘭大的當天在街上看見的那個紅頭發女人,現在她可能是城裏名聲最臭的女人了,有許多妓女跟隨著大兵湧進了亞特蘭大,而貝爾沿著她那火紅的頭發和俗麗而過分時髦的衣著成了她們的佼佼者。人們在桃樹街大街上和附近的體麵人家很少看到她,但隻要她一出現,有身份的婦女便急忙走開,避免同她接近。可是媚蘭跟她說話了。難怪彼得大叔大發雷霆呢。
“要是皮蒂姑媽發現,我就活不成了!你知道她會到處嚷嚷告訴城裏每個人的,這樣我就沒臉見人了,"媚蘭抽沿著說。
“可這不是我的過錯。我——我不能硬從她麵前跑開呀,那樣太不禮貌了。思嘉,我——我很替她感到難過,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想太不應該了呢?"但是思嘉並不關心這件事在道德是否應該。像大多數有教養和天真爛漫的年輕女人那樣,她對妓女懷著一份十分強烈的好奇心。
“她的話講得怎麼樣?她想要幹什麼?”
“唔,她的語法糟透了,不過我看得出她在極力想學得雅些,可憐的人兒!我從醫院裏出來,發現彼得大叔和馬車沒有在門口等我,我就想步行回家了。我經過埃默生家的大院時,她正躲在籬笆後麵呢!啊,謝天謝地,埃默生一家都到梅肯去了。這時,她說,'威爾克斯小姐,你跟我說一會兒話好嗎?'我不明白她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我想我應當盡快走開,可是——可是思嘉,她顯得那麼可憐——是的,好像是在哀求我。她穿著一身黑衣裳,戴著黑帽,也沒有塗脂抹粉,要不是那頭紅頭發就真正像個規矩人了。她沒有等我開口又接著說:‘我知道,我是不應當跟你說話的,不過當我跑去對那隻年老的母孔雀埃爾辛太太說時,她竟把我從醫院裏攆出來了!'”“她真的管她叫母孔雀嗎?”思嘉樂嗬嗬地笑了。
“唔,這不是好玩的。別笑嘛,看來這位小姐,這個女人,是想替醫院做點什麼——你能想象出來嗎?她提出要每天上午來當看護呢!當然,埃爾辛太太一聽這想法必定是給嚇壞了,於是就命令她離開醫院。接著她說,'我也想作點事情呢。
難道我不也像你們那樣是個擁護南部聯盟的人嗎?'這樣,思嘉,我真的給她那要求幫助的模樣感動了。你知道,她要是想為主義效勞,就不能說全是個壞人了,你覺得我這樣也很壞嗎?”“看在上帝麵上,媚蘭,誰管你壞不壞的?她還說了些什麼呢?”“她說她一直在看經過那裏到醫院去的女人,覺得我——我的麵貌很和平,所以就攔住了我。她有些錢要給我,還不要告訴任何人錢是從哪裏來的,讓我用在醫院的事上,她說埃爾辛太太一定要她說明那是什麼樣的錢才同意作使用。什麼樣的錢呀!說到這點我真要暈倒了呢!那時我感到很不好辦,急於要離開她,隻得隨口應著'唔,是的,當真,你多好',或者旁的傻話,可她卻微笑著說:‘你才真是個基督徒呢,'並把這條髒手帕塞到我手裏。喏,你聞聞這香味!”媚蘭拿出一條男人用的手帕來,又髒又帶著強烈香味,裏麵包著一些硬幣。
“她正在說'謝謝你',並表示以後每星期都給我帶點錢的時候,得,彼得大叔趕著車迎麵跑來看見我了!"說到這裏,媚蘭又淚流滿麵,把頭倒在枕頭上哭了起來。"當他看清楚是誰跟我在一起時,他——思嘉你看,他竟對我吆喝起來了!我這一輩還從沒見人吆喝過我呢。他還說,'你就在這裏趕快給俺上車吧!'當我上了車,他便一路上沒完沒了地罵我,也不讓我解釋一句,還說他要去告訴皮蒂姑媽。思嘉,請下去求求他不要去告我了,好嗎?說不定他會聽你的。你知道,姑媽隻要聽我曾經麵對麵見過那女人,她也會給活活嚇死的呀!
思嘉,你願意去跟彼得大叔說說嗎?”
“好,我去,不過,讓我們先瞧瞧這裏有多少錢。還沉著呢。"她解開手帕,一大把金幣滾了出來,撒落在床上。
“有五十美元呢!還有金幣!思嘉!"媚蘭驚叫著,數了數那些亮晶晶的硬幣,顯然給嚇住了。“你說,你覺得在小夥們身上使用這種——噢,這種錢——這樣賺來的錢,恰當嗎?你不覺得或許上帝會理解她是想幫助,所以就不管錢是否肮髒了呢?我一想到醫院需要那麼多的東西時——"但是思嘉並沒有聽這些,她在注視那條髒手帕,心裏充滿著羞辱和憤怒。原來手帕角上有個圖案,其包含著RKB三個字母。她那放珍貴物品的抽屜裏也有一塊跟這一模一樣的手帕,那是瑞德-巴特勒昨天借給她用來包那束他們采折的鮮花的。她正準備今晚他來吃飯時還給他呢。
這樣看來,瑞德在同沃特琳那個賤貨來往並給她錢了。這就是那筆給醫院的捐款的由來了。原來是從封鎖線撈到的金幣呀。想想看,瑞德居然有膽量在跟那個賤貨廝混過以後,再來同一位正經婦女會麵呢!想想看,她幾乎相信他愛上她呢。
這證明他是決不會的了。
凡是壞女人,以及那些跟他們有關連的人,對她來說都是些神秘而討厭的家夥。她知道有些男人懷著某種目的去光顧這些女人,那種目的是正經女人所不齒的——或者,她要是提及的話,也隻能用耳語或暗示,或一種委婉的說法。她常常想,隻有低級而粗俗的男人才會去看這樣的女人。在這以前,她從來沒有想到過,正經男人——就是說,她在體麵人家遇見過並一起跳舞的那些男人——也可能做這樣的事情。眼前這件事給她的思想打開了一個嶄新的天地,一個令人十分恐怖的天地。說不定所有的男人都這樣呢!他們強迫自己的妻忍受這種不道德的行為就夠壞的了,還要去找下等女人並為這種尋歡作樂付給她們金錢呢?啊,男人都壞透了,瑞德-巴特勒更是他們最下流的一個!
她要將這條手帕摔到他臉上去,並指著門口叫他滾出去,而且從此永遠永遠也不再理他了。可是不,她當然不能那樣做。她永遠永遠不能讓他知道她已經明白有那樣一個女人存在,更不要說已經明白他去看過她這件事。一個上等女人是決不能這樣做的。
“唔,"她滿懷憤怒地想,"假如我不是個上等女人,我還有什麼不能對這個壞蛋說的呢!"於是,她把那條手帕揉成一團捏在手裏,隨即下樓到廚房裏去尋找彼得大叔,她從火爐旁走過時,隨手把手帕丟到火裏,憋著一肚無可奈何的怒氣看著它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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