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說到哪裏去了,"她冷冷地說。為了急於改變話題,她問道:“你是怎麼出獄的呢?"“唔,這個嘛,"他擺出一副輕鬆自在的神氣回答說。"沒遇到多大麻煩。他們是今天早晨讓我出來的。我對一個在華盛頓聯邦政府機構擔任高級職務的朋友搞了一點巧妙的訛詐。他是個傑出人物——一位勇敢的聯邦愛國人士,我常常從他那裏為南部聯盟購買軍械和有裙箍的女裙。我那令人煩惱的困境通過正當途徑讓他注意到時,他馬上利用他的權勢,這樣我便被放了出來。權勢就是一要,思嘉。你一旦被抓起來時,便要記住這一點。權勢能解決一切問題,至於有罪無罪,那隻不過是個理論上的問題罷了。"“我敢發誓,你決不是無罪的。”“對,我反正我已經逃出羅網,現在可以坦率地向你承認我象該隱一樣有罪了。我確實殺了那個黑鬼。他對一位貴婦人傲慢無禮,我身為一個南方的上等人,不該殺掉他嗎?既然我在向你坦白,我還得承認在某家酒吧間裏和還和一位北方佬士兵鬥了幾句嘴,並把他斃了。這事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卻沒有人指控我,或許某個別的可憐蟲代替我上了絞刑架吧。"他對自己的殺人勾當如此津津樂道,嚇得思嘉毛骨悚然。

她想說幾句從道義上加以譴責的話,但是突然想起理地塔拉農場葡萄藤下麵的那個北方佬。這個北方佬猶如她踩死的一隻螞蟻一樣,她早已不放在心上了。而且既然她同瑞德一樣有罪,她又怎能參與對他的判決呢。

“而且,既然我已經向你和盤托出,我還想再告訴你一件絕密的事(那就是說千萬不要告訴皮蒂帕特小姐!),我確實有那筆錢,安全地存在利物浦的一家銀行裏。"“那筆錢?”“是的,就是北方佬最愛打聽的那筆錢。思嘉,你上次向我借錢時,我沒有給你,那可並不完全是小氣呀。若是我開了張支票給你,他們就會追查它的來源,那時恐怕你連一個兒也拿不到的。我唯一的希望是寄托在不動聲色上。我知道那筆錢是相當安全的。因為即使發生最壞的情況,他們找到這筆錢,並且想從我手裏拿走掉,那麼我就會把戰爭期間賣給槍彈器械的北方佬愛國人士一個個都點出名來。那時醜事便會張揚出去,因為他們間有些人如今已在華盛頓身居要職了。事實上,正是我威脅要透露有關他們的秘密,這才讓我出了獄呢,我——"“你的意思是你——你真的有南部聯盟金?"“不是全部。天哪,不是!以前做封鎖線生意的,肯定有50個或者更多的人把大筆的錢存在納索、英國和加拿大。南部聯盟的支持者那些不如我們靈活的人會很討厭我們。我賺到了將近50萬。思嘉,你想想,50萬美元,隻要當時你克製住你那火爆性,不匆匆忙忙再結婚的話!"50萬美元。一想到那麼多的錢,她就覺得簡直像生了病似的一陣劇痛。她根本沒去理解他嘲諷她的話,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見。很難相信在這充滿苦難和貧窮的世界上會有這麼多錢,這麼多的錢,如此之多,而且為別人所占有,別人輕而易舉地拿到了卻並不需要它。而在她和這個敵對世界之間,她卻隻有一個又老又病的丈夫和這肮髒而微不足道的小店瑞德-巴特勒這樣一個流氓卻那麼富有,而負擔如此沉重的她卻幾乎兩手空空,上天真是不公平呀。她恨他,恨他穿得像個花花公坐在這裏奚落她。那麼,她決不能奉承他的聰明,使他更加洋洋得意。她拚命想找些尖刻的話來刺他。

“我想你自己以保留這筆南部聯盟的錢是理所當然的吧。

得了,一點也不正當。這明明白白就是偷,而且你自己也很清楚。憑良心說,我是決不會要的。"“哎喲,今天的葡萄可真酸呀!"她故意皺著眉頭喊道。

“不過,我究竟是從誰手裏偷來的呢?”

她沒吭聲,確實得想想是從誰手裏偷的。說到底,他所幹的也非是弗蘭克幹的那一套,不過後者的規模小得多罷了。

“這筆錢的一半是我靠正當手段賺來的,"他接著說,"是靠誠實的聯邦愛國人士的幫助正當賺來的,這些人心甘情願背地裏出賣聯邦——在他們的貨物上獲得百分之百的利潤。

還有一部分來自戰爭開始時我在棉花上投放的一小筆資金,這些棉花我買進時很便宜,到英國工廠急切需要棉花的時候,便以每磅一美元的價格賣出去。也有一部分是我做糧食投機買賣賺來的。為什麼我就該讓北方佬來侵吞我的勞動果實呢?

不過其餘部分確實屬於聯盟所有。聯盟讓我們將他們的棉花設法通過封鎖線運出去,然後在利物浦以高價出賣。他們真誠地把棉花交給我,讓我將賣得的錢給他們買回皮革和機械。

而我也是真誠地拿著棉花準備買回他們所要的東西。我奉命將金以我的名義存在英國銀行裏,這樣我的信用會好一些。

你記得封鎖線吃緊之後,我的船根本不能得出任何南部港口,這筆錢也就隻好留在英國了。對此我又有什麼責任呢?難道我就該像傻瓜一樣把所有的金從英國銀行裏抽出來設法弄回威爾頓,還給北方佬?封鎖線吃緊了,那難道是我的過錯?我們的事業失敗了,難道也是我的過錯?這筆錢過去屬於聯盟所有,可是,現在已不存在什麼南部聯盟——雖然你從不了解,隻是聽別人談起而已。那麼,這筆錢我又該給誰呢?難道去給北方佬政府嗎?讓人把我當賊看待,我真恨死了。“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個皮夾,抽出一根長長的雪茄,津津有味地聞了聞,裝出一副焦急的模樣瞧著她,似乎等待她回答。

“該死的,他總是搶先我一步,"她想。"他的行為我聽起來總有些錯的地方,可我卻總也指不出到底錯在哪裏。"“你可以把這筆錢分發給那些真正需要錢的嘛,“她一本正經地說,"南部聯盟是不存在了,但還有許多聯盟的人和他們的家屬正在挨餓呢。"他把頭朝後一仰,粗魯地放聲大笑起來。

“你裝出現在這副偽善樣,真是再迷人而又可笑不過了,"他坦然高興地嚷道。"思嘉,你總得說老實話。不能撒謊。愛爾蘭人是世界上最不善於撒謊的。來吧,還是坦率些吧。你對於已經不複存在的南部聯盟從來滿不在乎,更不會去關心那些挨餓的聯盟人。要是我提出把所有的錢都給他們,你準會尖叫起來抗議的,除非我首先把最大的一份給你。"“我才不要你的錢!"她盡量裝出一副冷漠嚴肅的樣說。

“哎喲,你真的不要嗎?我看你現在都急得手心癢癢了。

隻要我拿出一個二角五分的銀幣來給你看,你就會撲過來搶的。"“如果你到這裏來就是為了侮辱我和笑我窮的話,那你就請便吧,"她一邊抗議,一邊設法挪動膝頭上那本厚厚的帳簿,以便站起來使她的話顯得更有力些。但他搶先站起來,湊到她跟前,笑著將她推回椅上去。

“你一聽到大實話便發火,這個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呀?

你講人家的大實話可毫不客氣,為什麼人家講一點有關你的,你就不許了呢?我不是在侮辱你。我認為貪得之心是一種非常好的品德。"她不太明白"貪得之心“是什麼意思,但既然他表示讚許,她的心情也就稍微平靜了些。

“我到這裏來,並不是為了要嘲笑你窮,而隻是想來祝你婚姻幸福和長壽。此外,蘇倫對你的偷竅行為又怎麼說的呢?"“我的什麼?"“你公然偷走了她的弗蘭克。"“我並沒有——"“好吧,我們不必在措辭上躲躲閃閃了。她到底怎麼說的?"“她沒說什麼,"思嘉說。他一聽便眉飛色舞起來,指出她在撒謊。

“她可真夠寬宏大量呀。現在讓我來聽聽你訴窮吧。當然我有權了解,不久前你可還到監獄來找過我。弗蘭克有沒有你想要的那麼多錢呀?"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放肆態度。她要麼忍受,要麼就請他離開。不過,現在她並不想趕他走。他說的話是帶刺的,但都是些帶刺的大實話。他了解她所做的一切,以及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但似乎他沒因此而看不起她,而且,雖然他提出的問題一針見血,令人討厭,但好像還是出於一片友好的關心。她是她唯一可以彼此講老實話的人。這對她是一種寬慰,因為她很久不向別人傾吐自己的心事了。要是她把心裏話都說出來、恐怕誰聽了都會大吃一驚的,而跟瑞德談話,就好比穿了一雙太緊的鞋跳舞之後換上一雙舊拖鞋那樣,讓人感到又輕快又舒適。

“你弄到交稅的錢了沒有?可不要告訴我在塔拉還有挨餓的危險。"說這話時,他的聲調有點不一樣了。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那雙黑眼睛,發現他臉上的一種表情,它使她先是感到吃驚和惶惑,接著便突然微微一笑,這種甜蜜而迷人的微笑是近來她臉上難得出現的。他可真是個任性的壞蛋,但有時又顯得多麼好埃她直到現在才明白了,他之所以來看她的真實原因並不是要嘲弄她,而是想弄清楚她是否弄到了她爭需的那筆錢。她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一出監便急急忙忙起來找她——雖然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實際上,隻要她依然需要錢,他便會借給她的。不過,盡管如此,如果她譴責他,他還是要折磨她,侮辱她,不承認他自己有這種意圖。他真是個叫人難以捉摸的家夥。難道他真對她有意,比他自己所樂於承認的還要有意些?或者他懷有某種別的意圖?她想也許是後者吧。但是天知道呢?有時他盡做些這樣的怪事。

“不,"她說。"我們已經沒有挨餓的危險了。我——我弄到錢了。"“但決不是沒有經過一番鬥爭就弄到手的,我敢保證。你是盡量大努力地克製自己,才戴上了結婚戒指吧?”她盡量忍著才沒有笑出來,因為她的行為竟被他這樣一語道破了,但她還是按捺不住露出一點酒窩。他又坐下來,稱心愜意地伸開那兩隻長腿。

“好了,談談你的困境吧。弗蘭克這個畜生是不是在他的前景方麵讓你受騙了?這樣欺騙一個孤弱無助女,真該結結實實揍他一頓。好啦,思嘉,把一切都告訴我吧。你對我是不應該保守秘密的。說真的,連你最糟糕的秘密我都知道呢。““唔,瑞德,你真是個最壞的——唔,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不,他倒不完全是欺騙我,不過——"她突然變得很願意表白自己了。"瑞德,隻要弗蘭克能把人家欠他的帳都收回來,我也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不過,瑞德,你知道有五十來個人欠他的欠的錢呢,可他卻不肯去催他們還。他就這樣臉皮保他總說上等人不能對別的上等人幹這種事。所以我們也許還得等好幾個月,也許永遠拿不到這些錢了。"“唔,你要這些錢幹什麼用呀?難道你非得收回這些錢才夠吃用嗎?"“那倒不是,不過,唉,事實上我現在就急需一筆錢呢。"一想起那個木鋸廠,她的兩眼就發亮了。也許——“要錢幹什麼?還要付更多的稅?"“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有關係。因為你正要籠絡我借給你一筆錢呀。唔,我清楚你的這套迂回戰術,而且會借給你的——也不需你不久前提供的那種迷人的抵押品,我親愛的肯尼迪太太。當然,你要是堅持,那也未嚐不可。"“你真是個最粗鄙的——"“根本不是。我隻是想讓你放心。我知道你會在這一點上擔心的。當然不怎麼厲害。但是有一點,我是樂意借給你錢的。不過我得知道你打算怎麼花這筆錢。我想我是有這個權利的。要是拿去給你自己買件漂亮的大衣或買輛馬車,那我同意。不過,要是給艾希禮-威爾克斯買兩條長褲,那我恐怕就得拒絕了。"她突然大發雷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艾希禮-威爾克斯從來沒有向我要過一個兒,即使他快餓死了,我也沒法讓他接受我的一個兒呢!你壓根兒不了解他,他有多自重,多驕傲!當然你不可能了解他,像你這樣一個——"“讓我們別開始罵人吧。我也可以拿出一些罵人的話來回敬你,它們會跟你罵我的話不相上下。你別忘了我一直在通過皮蒂帕特小姐了解你的情況。這位好心的老小姐隻要碰到一個同情者是無話不談的。我知道艾希禮從羅克艾蘭回家之後一直住在塔拉。我也知道你甚至還容忍他的妻守他在身邊。這對你一定是個嚴峻的考驗吧。"“艾希禮是——"”唔,是的,"他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說。"艾希禮實在是太高尚了,像我這種俗人又哪能理解他呢。但是請你別忘了,當初你在'十二橡樹'村跟他扮演的那個親熱鏡頭,我可是個感興趣的見證人呀,並且從那以後有些跡像告訴我他始終沒變。你也沒有變。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他那天給你的印象並不見得那麼崇高。我也並不認為他現在就能給人更好的印象了。他為什麼不帶著家眷自己出外去找工作,不再住在塔拉呢?當然,這隻不過是我突然想到的一點,不過,要是你靠塔拉幫著養活他,那我是一個兒也不借給你的。在男人當,那些讓女人來養活他們的人是非常不光彩的。““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一直像個幹農活的苦力一樣在勞動呢!"她盡管很生氣,但一想起艾希禮劈柵欄時情景,便不由得一陣傷心。

“我敢說,他所值的黃金和他的體重一樣多。要製造肥料方麵,肯定是把好手,而且——"“他是——"“唔,是的,我知道。我們可以承認他確實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過我不能想像他能給你多大幫助。你休想讓一個威爾克斯家的人成為幹農活的能手——或者成為別的有用人才。他們這個家庭純粹是擺設。現在,消消氣吧,別在意我對那們驕傲而高尚的艾希禮說了這許多粗魯的話。我真奇怪連你這樣一個精明而講求實際的女人居然也會抱著這些幻想不放。你到底要多少錢,打算幹什麼用呢?"她不作聲,於是他又重複說:“你究竟打算幹什麼用?看看你能不能做到跟我講實話。

講實話的撒謊是會同樣有效的。事實上,比撒謊好。因為如果你對我撒謊,肯定有一天我會發現,想想那該有多難堪。思嘉,你要牢牢記住這一點,除了撒謊以外,我可以忍受你的一切——你對我的厭惡、你的脾氣、你所有的那些蕩婦作風,就是不許撒謊。好,你到底要錢幹什麼呢?"瑞德對艾希禮的攻擊使思嘉十分惱怒,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去啐他一口,並把他提供借款的諾言對準他嘲笑的麵孔毅然扔回去。她差點就要這樣做了,可是一會兒那隻理智而冷靜的手趕快拉住了她。她勉強壓住怒火,設法裝出一副雅端莊的表情。他往後仰靠在椅靠上,將兩知腿伸到爐邊。

“要是世界上有一樁事情比任何別的事情都更使我快活的話,"他說,"那就莫過於看到你的思想鬥爭了。我指的是原則和金錢之類的實際東西之間的鬥爭。當然,我知道你天性實際的一麵總是贏的,不過我要等待,看看你那更好的一麵是否有一天也會取勝。要是這一天果然來到,那我就得卷起鋪蓋永遠離開亞特蘭大了。有許多女,她們天性那更好的一麵總是取得勝利的。……好,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你到底要多少,幹什麼用?"“我也不大清楚到底需要多少,"她繃著臉說。"但我想買下一家鋸木廠——而且我想我能廉價買到。另外,我還需要兩輛貨車和兩頭騾。騾要好的,還要一騎馬一輛馬車供我自己用。"”一家鋸木廠?"“對,要是你肯借錢給我,我可以把一半的盈利給你。"“我要個鋸木廠幹什麼用呀?"“賺錢呀!我們可以賺很多的錢。或者我可以給你的借款付利息——讓我們看看,合適的利息是多少?"“百分之五十算是相當好的了。"“50——啊,你是在開玩笑吧!不許笑,你這個壞家夥,我可是一本正經的。"“我正是在笑你的一本正經。我懷疑除了我還有誰能明白,你那張騙人的可愛麵孔背後那個小腦袋瓜裏,究竟在轉些什麼念頭?"“得了!誰管這個?聽著,瑞德,你想想這是不是一筆好買賣。弗蘭克告訴我有個人有家鋸木廠在桃樹街,他想賣掉。

他急著用現金,所以願意廉價出售。現在這一帶沒有幾家鋸木廠,而人們蓋房的那股熱情——嗨,我們就可以高價賣木材了。這個人可以留下,讓他管理工廠掙點工資。這是弗蘭克告訴我的。要是有錢,弗蘭克自己就把它買下了。我猜想他原來是打算用那筆給我付稅金的錢買這家廠的。"“可憐的弗蘭克!一旦知道他正是你從他鼻底下搶著把這個廠買下來他會怎麼說呢?你又如何向他解釋我怎麼借給你錢而不致於損壞你的名譽呢?"思嘉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她一心想的是這個木材廠可以賺大錢。

“嗯,我不告訴他就是了。”

“他總該知道你的錢不是從灌木林撿到的吧。"“那我就告訴他吧——嗨,這樣,我就告訴他,我把我的鑽石耳環賣給你了。而且我也的確準備給你呢。這就算是我的抵——抵什麼品吧。"“我才不要你的耳環作抵押品。"“我也不要,我也不喜歡這副耳環。其實,它們也並不真是我的。"“那是誰的呢?"她馬上記起那個大熱天的午,塔拉周圍那一片寂靜,以及那個躺在穿堂裏的穿藍軍服的死人。

“這是一個死人給我留下的。現在完全可以算我的了。拿去吧,我並不需要。我寧可把耳環換成現金。"“天哪!"他不耐煩地嚷道。"你除了錢還想過別的沒有?““沒有想過,”她坦率地答道,一麵用她那雙尖利的綠眼睛盯著他。"要是你也經曆過我那一段,你也就不會再想別的了。我發現錢是世界上最最重要的東西。而且上帝可以替我作證,我決不打算再挨餓了。"她記起那火辣辣的太陽,她那暈乎乎的腦袋底下枕著的柔軟紅土,"十二橡樹"村廢墟後麵那間小屋裏散發出來的黑人氣味,以及那時在她心裏連續不斷重複的一句話:“我決不再挨飯了,我決不再挨餓了。"“總有一天我會有錢的,會有許許多多錢,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到那個時候,我的餐桌上決不再有玉米粥和幹豌豆了。我會有漂亮的衣服,全都是綢的——"“全都是?"“全都是,"她簡捷地回答,對他言外的挖苦之意甚至不屑一顧。"我要有許許多多的錢,使北方佬永遠休想將塔拉從我手搶走。我還要給塔拉蓋新房和一個新倉庫,還要買些耕地和好騾,種上你以前從未見過的那麼多的棉花。韋德將永遠也不會嚐到他得不到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時那種沮喪的滋味。永遠也不會!他將得到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還有我的全家人,他們也決不會再挨餓了。我說到做到,每句話都算數。你是無法理解的,因為你是這樣自私自利的一條獵犬。

你從來沒有遇到過提包黨人想趕你走的事情。你也從來不曾挨過凍,穿過破舊衣裳,為了免於挨餓而不得不折斷自己的脊梁骨!"他用溫和的語調說:“不過,我是在聯盟軍部隊裏待過八個月的呀。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比在那裏更能體會挨餓的滋味了。"“部隊!呸!你從來也沒摘過棉花,除過雜草。你從來——不許你嘲笑我!"她嗓門一粗,他的手便又放到了她的手上。

“我不是在嘲笑你。我隻是笑你的外表和實際有多麼不同。我在回憶我最初在威爾克斯家的野宴上碰見你的情景。那時你穿著一件綠衣裳,一雙小小的綠便鞋,身邊圍著一大群男人,多麼得意呀。我敢擔保當時你連一塊美元合多少美分也不知道。當時你的腦袋瓜裏一門心思想的就是去引誘艾希——"她把手猛地從他手底下抽開。

“瑞德,要是我們還想相處下去的話,請你一定不要再談論艾希禮-威爾克斯了。我們總是為他爭論不休,因為你根本無法理解他。"“我想你對他是十分了解的吧,"瑞德不懷好意地說。"不過,思嘉,要是我借錢給你,我得保留談論艾希禮的權利,我愛怎麼說他,便怎麼說。我可以放棄利息,但決不放棄剛才說的那種權利。還有不少關於這個年輕人的事情我想知道呢。"“我沒有必要同你議論他,“她簡單地答道。

“唔,可是你必須這樣做!你看,我掌握了錢袋口的繩呢。等到你有了錢的時候,你也可以行使自己的權利去這樣對待別人嘛。……看來你對他還是有意的——"“我沒有。"”唔,從你這樣迫不及待維護他的模樣來看,事情不更明顯了。你——"“我不能容忍讓我的朋友受人嘲諷。"“那好,我們暫時先不談這個吧。他現在對你還有意嗎?

或者經過在羅克艾蘭那段日,他已經把你忘掉了?或者也可能他已經懂得欣賞自己那個非常珍貴的妻了?"一提到媚蘭,思嘉的呼吸便開始急促起來,差點忍不住要吐露全部真情,告訴他艾希禮隻是為了保全麵才同媚蘭在一起的。但話到嘴邊又憋回去了。

“唔,這麼說,他還沒有充分感受到威爾克斯太太的好處了?甚至監獄裏的艱苦生活也沒有減輕他對你的熱情?"“我看沒有必要談論這個問題。"“我要談,“瑞德說。他說話的聲音裏有種低調,思嘉沒有理解,也不想理解。"而且,老實說,我就是要談,並且等著你回答。那麼,他還愛著你了?"“唔,就算是又怎麼樣?"思嘉生氣地嚷道。"我不願意跟你談論他,因為你根本不了解他,也不了解他的那種愛。你所知道的愛隻是那種——嗯,就像跟沃特琳一類女人搞的那一種嘛。"“唔,"瑞德的口氣顯得溫和了。"那麼說,我就隻能有淫欲了?"“唔,你自己明白就是那麼回事。"“現在我才明白你為什麼不願意跟我談論這件事了。原來我這不幹淨的手和嘴唇會玷汙他的純潔愛情呢。"“嗯,是的——差不離。””我倒是對這種純潔的愛情很有興趣——"“瑞德,別這樣煩人了。要是你壞到那種地步,竟以為我們之間有過什麼不正當的關係——"“唔,我倒從來沒有這麼想過,真的。正是因為這樣,我才對這一切感興趣呢。但是為什麼你們之間就不曾有過一點不正當的關係呢?"”要是你以為艾希禮會——"“啊,這麼說來,那是艾希禮而不是你在為這種純潔性而鬥爭了。說真的,思嘉,你不該這樣輕易地出賣自己。"思嘉又惱怒又無奈地窺視著他平靜而不可捉摸的麵孔。

“我們再也不要談這件事了,好嗎?我也不要你的錢,你給我滾吧!"“唔,不,你是要我的錢的。那麼,既然已經談到這裏,怎麼又不談了呢?討論這樣聖潔的一首情詩肯定不會有什麼害處——既然其沒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嘛。這樣說,艾希禮愛的是你的心,你的靈魂,你那高尚的品德嘍?"思嘉聽了他這番話痛苦極了。當然,艾希禮所愛的正是她的這些東西。正因為了解這一點,她才覺得生活還能忍受下去。她了解艾希禮很欣賞那些深深埋藏在她身上、唯獨他看得見的美好東西,但是了為保全名譽,他隻能夠對他保持著一種遙遠的愛。不過這些東西一旦被瑞德說出來,尤其是用他那暗含譏諷而平靜得很能欺騙人的言語揭露出來,便顯得不那麼美好了。

“這倒使我想起了童年時代的理想,認為這樣一種愛在這猥褻的世界裏是可以存在的,“他繼續說。"這樣說來,他對你的愛就沒有一點點性的因素了?要是你長得很醜,沒有這雪白的皮膚,情況也會一樣嗎?要是你沒有那麼一雙讓男人神魂顛倒,很想把你抱在懷裏的綠色眼睛,他也會愛你嗎?還有你那屁股一扭一扭、對任何十歲以下的男人能帶誘惑性的浪勁呢?還有你那兩片嘴唇——唔,我可決不敢讓自己的淫欲去冒犯呀!難道艾希禮對這一切什麼都沒看見,還是說他看見了,但竟然無動於衷呢?"思嘉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在果園裏的情景:艾希禮兩臂哆嗦著將她緊緊摟在懷裏,那張嘴狂熱地吻著她,似乎永遠不離開了。想到這裏她不禁臉紅了,而臉紅是逃不過瑞德的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