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經在跟她開玩笑呢。可是這種感覺繼續存在,而且悄悄地擴展到她的整個意識之。她疑惑莫解地窺視周圍,結果這種感覺更強了,顯得又古怪又熟悉,於是她機敬地抬起頭來,像隻嗅出了危險的野獸似的。"這不過是我太婆乏的原故吧,"她又試著寬慰自己,”夜是這麼怪誕,這麼霧氣迷蒙。
我有前從沒見過這樣濃密的霧,除非——除非!"接著她明白了,頓時害怕起來。現在她明白了。在無數次的惡夢,她曾經就在這樣的霧裏逃跑過,穿過一個經常有鬼魂出沒的茫茫無邊的地域,那裏大霧彌漫,聚居著一群幽靈和鬼影。現在她是不是又在做那個夢了,或者是那個夢變成現實呢?
有一會兒,她離開了現實,完全迷失了。她好像墜入了那個老的惡夢,比以前哪一次都深,她的心也開始奔騰起來。她又站在死亡與寂靜當,就像她有一次在塔拉那樣。世界上一切要緊的東西全不見了,生活成了一片廢墟,她心裏頓覺惶恐,好比一股冷風掃過似的。迷霧的恐怖和迷霧本身把她抓住了。於是她開始逃跑。猶如以前無數次在夢跑過一樣,她如今被一種無名的恐懼追趕著,盲目地向不知什麼地方飛跑。在灰蒙蒙的霧尋找那個位於某處的安全地方。
她沿著那條陰暗的大街一路跑去,低著頭,心怦怦直跳,迎著濕冷的夜風,頂著猙獰的樹影。在這又靜又濕的荒地裏,一定有個避難所!她氣喘籲籲地跑上那一個土坡,這時裙濕了,清冷地卷著她的小腿,肺好像要炸了似的,紮得緊緊的胸褡勒著兩肋,快把她的心髒壓扁了。
接著,她眼前出現了燈光,一長列燈光,它們雖然隻隱隱約約地閃爍,但卻無疑是真的。她的惡夢裏可從來沒有過燈光,隻有灰蒙蒙的迷霧。於是她的心全撲在那些燈光上了。
燈光意味著安全、人們和現實。她突然站住腳,握緊拳頭,奮力把自己從驚惶拖出來,同時仔細凝望著那列閃爍的燈,它們分明告訴她這是亞特蘭大的桃樹街,而不是睡夢那個鬼魂出沒的陰暗世界。
她在一個停車台上坐下,牢牢地把握住自己的神經,仿佛它們是幾根要從她手留出去的繩索似的。
“我剛才好一陣跑呀,跑呀,就像發瘋了!"她心裏暗想,嚇得發抖的身略略了鎮定了一些,但心髒還在怦怦地跳,很不好受,"可是我在向哪裏跑呀?"現在她的呼吸漸漸緩和下來,她一手撐著腰坐在那裏,順著桃樹街向前眺望。那邊山頂上就是她自己的家了。那裏好像每個窗口都點著燈似的,燈光在向濃霧挑戰,不讓它淹沒它們的光輝呢。家啊!這是真的!她感激地、向往地望著遠處那幢房模糊而龐大的姿影,心情顯得略略鎮靜了。
家啊!這就是她要去地方,就是她一路奔跑著要去的地方。就是回到瑞德身邊去呀!
明白了這一點,她就好比擺脫掉了身上所有的鎖鏈,以及自從那天晚上狼狽地回到塔拉並發現整個世界都完了以來,她經常在夢碰到的那種恐懼。那天晚上,當她抵達塔拉時,她發現完全沒有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智慧,所有的親愛溫柔之情,所有的理解——所有體現在愛倫身上、曾經是她童年時代的堡壘的東西,都通通沒有一點了。從那天晚上以後,她盡管贏得了物質上的生活保障,但她仍是夢一個受驚的孩,仍經常尋找那個失去了世界的失去的安全。
如今她認識了她在夢所尋找的那個避難所,那個經常在霧躲避著她的濕暖安全的地方。那不是艾希禮——唔,從來不是艾希禮!他身上的溫暖比沼澤地裏的燈光強不了多少,他那裏的安全跟在流沙不相上下。那隻有瑞德——瑞德有強壯的臂膀可以擁抱她,有寬闊的胸膛給她疲倦的腦袋當枕頭,有嘲諷的笑聲使她用正確的眼光來看事物。而且還有全麵的理解力,因為他跟她一樣,凡事講求實際,不會被不切實際的觀念如榮耀、犧牲或對人性的過分信任所蒙蔽。而且他愛她呢!她怎麼沒有了解到,盡管他常常從反而嘲罵她,但卻是愛她的呀?媚蘭看到了這一點,臨死時還說過:“要好好待瑞德。"“唔,"她想,"艾希禮不是唯一又蠢又糊塗的人,我自己也是同樣呢,否則我應當早就看出來了。"許多年來,她一直倚靠在瑞德的愛這堵石壁上,並且把這看做是理所當然的,就像對媚蘭的愛那樣,同時還洋洋得意地認為完全是憑她自己的力量呢。而且,就像當天下午她明白了在她與生活進行的幾次搏鬥媚蘭始終站在她身邊,此刻她懂得瑞德也悄悄地站在背後,愛著她,理解著她,隨時準備幫助她。在那次義賣會上,瑞德看出了她不甘心寂寞的心情,便把她領出來跳蘇格蘭舞;瑞德幫助她擺脫了服喪的束縛,瑞德在亞特蘭大陷落那天晚上護送她逃出了炮火連天的困境,瑞德借給她錢讓她回家,瑞德聽見她從那個惡夢嚇得哭醒時給她以安慰——怎麼,一個男人要不是對一個女人愛得發瘋,他能夠做出這樣的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