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睡覺了。”
好久之後,紀嫋這麼說。
徐舊林說:“好。”
漆黑的房間裏,紀嫋也看不出徐舊林的臉色,但是她知道,或許徐舊林明天不會再來了。
紀嫋的童年已經是褪了色的相紙,生活也是黯淡的黑白。
小時候,她的生活是雲川陳三娘子廟裏,就著窗戶可看見的半山居霧若帶然以及僧人誦經的梵音。
長大了點,她的生活是雲川郊區那四四方方的院子,她欠了半輩子的囚籠。
再大點,她的生活又是遊戲的待機界麵,匹配的地點隻在學校與醫院輪轉。
又或者,她對於母親與媽媽這兩個角色間一點點單薄的記憶。
這些碎片組裝起一個人,一個叫做紀嫋的人。
她擁有的人也少得可憐,屈指可數。
但她很早就知道,早在第一次了解自己特殊的存在就明白,她生來就缺少了很多的機會,很多人生中美好的事件,很多個明天。
白天裏秦樹提起秦枝,紀嫋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秦枝了。
但她對秦枝的記憶單薄得可憐,隻記得外婆說起秦枝時,隻說她是個美麗但愚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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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舊林是什麼時候走的,紀嫋不知道,她夜裏醒來,喉嚨發幹,動了動手指,倒是還有點力氣,她從床上坐起來,摸向床頭櫃。
床頭櫃擺放的一次性水杯不見蹤影,紀嫋摸索半天,摸到一個冰涼的保溫杯。
杯身是冰冷的,但杯子裏的水卻還是溫熱的,紀嫋仰頭喝了一口,還是摻了葡萄糖的,甜的。
她喝完了之後,隻是攥著水杯發呆。
她喜歡徐舊林這個事情,追溯最初好感的源頭時,其實挺不好說的,感覺很是簡單。
那一天是個好天氣,晴空萬裏,紀嫋初中畢業,有事來雲川一中找馬育才。
雲川一中作為主要以高年級主的學校,是不做中考考點的,紀嫋來的時候,剛好碰上返校的初中生來取東西,取書帶回家。
紀嫋給門衛看了消息,就走進了學校等人。
隨著下課鈴聲的響起,也不知道是誰帶頭嚎了一嗓子,學生的歡呼頃刻響起,歡呼的聲音像是浪潮要把教學樓掀翻一樣。
雲川一中共有四棟教學樓連成排,初中生在最邊上的一排,就這麼一叫喚,影響了隔壁另一棟樓的高中生,另一棟樓也跟著開始瞎叫喚。
紀嫋就坐在兩棟樓之間的花壇之中,左邊喊著“中考結束,人民解放。”右邊又跟著喊著“迎戰高考,青春無價。”
紀嫋想著連口號都出了,青春的盛宴也是正式拉開了帷幕,少年的歡呼就像是開場的禮炮,也像占有心愛之物的炫耀。
初三剛畢業的孩子,好像天生有著無限的熱情對上比自己大的高中生也不畏縮,像是開啟了攀比一樣,已經不滿足於喊口號叫喚來贏得這場較量。
所以不知道是誰先帶的頭,雪白的試卷從教學樓傾瀉而下,下了一場盛夏最大的雪。
學校的喇叭也在這個時候響起,廣播站裏播放著大家青春的樂曲,孩子們肆意享受青春的模樣,熱烈而又張揚。
紀嫋就是在這個時候初次與徐舊林見麵,隻不過她當時戴了口罩,所以徐舊林在之後的高中三年中,從未認出她。
那麼徐舊林那個時候在幹嘛呢,他不是扔試卷的那一個,他也不是歡呼的那一個,更不是勇闖廣播站放歌的那一個。
他在樓下,右手提著麻袋,左手拿著鐵夾,熟練的夾起一堆試卷往麻袋裏塞。
走一步夾十張,走一步夾十張的,走到了紀嫋麵前。
“同學,你手上拿著的一大堆試卷,要嗎?”徐舊林表情倒是很真誠,順手還把麻袋往她前麵一送:“不要的話,你丟在這裏就好了。”
紀嫋手上拿到的試卷,純屬是因為剛才學生們剛開始扔試卷的時候,心血來潮接了幾張,見到他要,突然忍不住問:“他們都在歡呼,都在扔試卷,你怎麼不跟著一起扔?”
“我?因為我覺得下來撿試卷,這是一個商機啊。”徐舊林提了提麻袋,一邊和他說話,一邊仍然不忘了夾紙:“再說了,我想扔試卷的話,高三再扔也不遲。”
他餘光瞥見紀嫋的手,又從口袋裏翻出一個糖,是鐳射紙包裝的水果糖,伸手到她前麵:“我一會要拿這些紙去賣的,這水果糖就給你吃吧,就當是你那一疊紙的錢。”
“一疊紙能值這一顆糖嗎?”
“誰說不值?”徐舊林笑起來,神色裏滿是獨屬於少年的驕傲:“我說值,就值。”
他想了想,又補充:“你也會在雲川一中讀書的吧?開學你拿著這個糖紙來找我,我給你換成錢,讓你知道這個糖紙有多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