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入局,司臾將南宮述所言仔細斟酌。
良久,他道:“你終於要蹚這趟渾水了嗎?”
十一年前,十三歲的司臾去護國寺為故親換往生牌,並在寺院後山結識了當時十二歲的南宮述,兩人一拍即合,成了要好的朋友。
先帝幼子說是養在護國寺,實則不過是用華麗言辭掩飾的軟禁罷了。
明裏,南宮述是不能出那方深院的,可一個孩子的心氣若上來,想方設法也要達到自己的目的,何況還有另一個一般大的人慫恿著。
護國寺的後山住著個半癡半顛的老僧,機緣巧合下,南宮述成了他的關門弟子,習得他所授所傳。
武藝傍身,再高的院牆也關不住小小少年要去探索世界的欲望。
十二歲至十六歲之間,南宮述所住的小院外隔三差五就會有野花狸來鬧。
“喵嗚”聲一起,南宮述那一整天都會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抄經”,不吃不喝,還勒令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包括自己的母親。
事實上,那些刻苦虔誠不過是他偷溜出院和司臾去瘋去野的借口。
年少時相處下來的感情是最牢靠的,時間一長,彼此慢慢就知曉了對方私事,了解了彼此為人,並且理解了彼此的艱難困苦……
南宮述立府後遭受“十三之數,乃帝王之象”的流言,成為皇帝忌憚的對象。
司臾看著他一天較一天變成陌生的樣子,看著他臉上的麵具糊了一層又一層,厚到他都快認不識了。
接手沉香樓後,他知道了更多,包括那些舊臣想要扶持他上位的事。
南宮述道:“你想多了,我隻是想知道各方大勢走向,沒想其他。”
司臾揮退侍生,門扉掩上。
天色有些陰了,撲來的風推搡得木格窗“嘎吱嘎吱”響,拂撩起兩人的衣袍和青絲。
司臾起身要去合窗,南宮述道:“吹著吧。能清醒些。”
司臾坐正,繼續話題:“你問我要那麼複雜的線索,隻是為了看局勢走向?你就不能多想想?”
“想什麼?”南宮述道。
“別在我這兒裝糊塗。”司臾沒好氣。
南宮述淺笑,“你掌管如此大一張網,會不知我孑然一身,單槍匹馬麼?憑你之力?還是憑幾個身陷囹圄的老叔伯之力?
縱觀一眼左右,誰不是在荊棘叢裏匍匐?誰的頸邊不是有一把利刃架脅著?你們都覺得我能行,我拿什麼去行?一步踏錯,親友俱焚啊!
罷了罷了,我還想多活幾年。梁柱若塌,自有人會頂上。太子賢良端正;季王蕭肅威嚴;旭王嘛……剽悍勇猛……都是不錯的,不行下麵還有個小的。總之,我們家還是有人的,輪不到我操這份心。”
司臾譏誚道:“你們南宮家確實人多!太子性善心軟,盛世能做明君無疑。可若奸佞當道……君王腕力不狠,下臣必然專權。
季王剛直,無背景,最是提線好傀儡,坐不了幾年,你南宮家就能改姓了。
至於旭王……”司臾拂袖竊竊飲笑,“美人果然好手段!”
南宮述冷冷地抽動苦澀一抹似笑卻愁的表情,道:“瞧瞧你這冷嘲熱諷的樣兒,我幾個侄兒還入不了你眼了?
你要說其他兩個沒救,我還能理解,太子是儲君,名正言順,背靠宗家全族,又有鎮國將軍府抵住脊骨,怎麼著都是挺得住大半邊天的。
支持季王的那幫朝官之所以分幫而立,傻子也能看出來是在抗宗家的勢,當然了,淺顯易窺的形勢一般不會是最深的謀局,至於裏頭謀的什麼樣的局,就不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