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居民小區，一大片樓，全部是六層的老式小高層，樓齡舊，人車不分流，應該地段很好，因為抬頭望去，小區外麵不遠處高樓林立，一看就是商務區。
“這是臨海，小蝶老家。那棟最高的樓是臨海國貿中心。”周一林指著遠處的高樓說。
正說著，一抹黃色身影騎著電動車在一棟樓前停下，是個外賣小哥，很胖，腰身粗壯，但下車、鎖車、去後箱拿東西行雲流水，動作幹脆利索。
等那騎手下了車，拉開外套拉鏈和頭盔，淩婉龍才發現，那不是外賣小哥，是外賣小妹，所謂的腰身粗壯，是因為胸前有個孩子，用媽咪帶兜著，掛在胸前，奶乎乎的，正滋滋有味的吃手。
沒錯，是方小蝶。
看孩子的樣子，八九個月大，距她被趕出周家應該有半年多了。
方小蝶瘦了很多，下巴尖了，眼睛更大了，她天生骨架小，如今越發顯得清瘦，胸前兜著個孩子，看著都替她吃力。
她拎著外賣袋子，一路小跑的進了樓，老式居民樓沒有電梯，她一邊氣喘籲籲的上樓一邊柔聲跟懷裏的孩子說話：
“寶寶不要吃手手了好不好？”
“寶寶真是長大了，媽媽都背不動了，上樓好累呀。”
“完了完了，媽媽真的爬不動了。”她停在四樓喘了幾口氣，在孩子額頭親了一口，仿佛得了力量，又繼續往上走。
“琪琪快快長大，上幼兒園，那樣媽媽就可以專心送外賣了，每天送好多好多單，給琪琪買花裙子。”
懷裏的嬰兒咿咿呀呀的回複她。
這一單在六樓，方小蝶敲開門，遞過去外賣，提醒買家給好評，然後又抱著孩子一路小跑著下了樓。
聽著客戶關上門，她才接著跟嬰兒說話：
“下樓不能快，萬一不小心摔了，摔壞寶寶怎麼辦，是不是呀。”
“琪琪乖，媽媽再跑二十單，咱們就回家，給寶寶喝neinei好不好呀……”
懷裏的寶寶一聽說喝奶開心的在媽媽胸前蹦躂了兩下以示回應。
“謝謝琪寶陪媽媽工作，琪寶最辛苦了，一直坐在背帶裏，腿腿痛不痛呀……”
她說話又軟又嗲，淩婉龍明明最討厭女生發嗲，可是眼圈卻忍不住紅了。
再看一旁的周一林，已經哭成了狗。
送完了中午高峰，已經快三點了，她自己買了一份大餅卷菜，就近找了一個寫字樓的步梯間——這種寫字樓步梯一般很安靜，衛生也比較好。
她解開媽咪帶，把懷裏睡著的孩子解下來，跑了將近四個小時外賣，孩子就這麼分著腿在懷裏坐了四個小時，她心疼。孩子半夢半醒著在懷裏拱著找奶，她又解開衣服喂奶，大餅先扔在一邊，她騰出一隻手幫孩子按揉臀和腿，擔心孩子被媽咪帶勒麻了。
等孩子吃得安逸了，自己才大口大口的嚼卷餅。
樓道裏光線不好，方小蝶吃完餅，拿出手機點亮屏幕。
屏幕是一家小口的合照，孩子還是三個月時的模樣，這張手機屏幕，她舍不得換。
她先是打開外賣平台，看看自己的後台數據，然後打開了微信界麵。
點開一個置頂的聯係人——“老公”，開始發語音：
“老公，我今天中午跑了57單，能掙307塊錢，新人能跑這個成績已經不錯了，今天運氣不太好，跑了四次六樓。不過還好啦，就當減肥了嘛，我吃個卷餅就緩過來了。”
“老公，臨海馬上天冷了，我就不能跑外賣了，怕凍著孩子。告訴你個好消息，你閨女現在可厲害了，昨天我教她叫媽媽，人家一開口，先叫爸。沒騙你，我把寶寶學說話視頻發給你”。
“這個月工資一發我就可以換房子了，我想著租個樓房住四個月，開春暖和了我再搬出來，這樣琪琪就不會凍著。怎麼樣，我很會過日子吧。”
“老公，我想你了，琪琪長得越來越像你，我天天把你的照片給她看。”
黑暗裏，看不到方小蝶的表情，隻聽她吸了吸鼻子，似是在哭。
“老公，我想要回你的手機，但你媽不給。我怕你被銷號，隻能每個月給你手機交10塊錢話費。”
……
周一林站在她身後，捏著拳頭哭。
活著的時候也沒流過這麼多淚，從來沒有傷心過似的，現在一想起小蝶，淚說來就來，忍都忍不住。
小蝶跟以前一樣，還是天天給他發語音，吃了什麼喝了什麼做了什麼事無巨細，都要告訴他知道。
可惜他再也無法回應了。
他又無比悔恨的想起自己出事那天，如果不是帶著無線耳機聽音樂，他應該會注意到那兩輛車正在鬥氣，他就不會去搶綠燈。他隻想趕快把女兒的藥帶回去，不過搶先啟動了兩秒而已，可是路怒的人沒有死，他一個路人卻被撞飛出去。
悔啊，悔……
……
方小蝶靠著牆休息了一會兒，又把女兒包進懷裏，小跑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