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兆銘醒來的時候,隻覺得四下裏一片漆黑。耳邊傳來“哐當、哐當”地輕響,身子下的床也在隨之輕輕晃動。他明白了自己在火車上。
汪兆銘吃力地撐著坐了起來,覺得頭痛得厲害,腿上的傷也在一陣一陣的疼著。借著不知從何處來的一點光,他看清了自己大概在一間小包廂裏。窗子外麵一片漆黑,他坐過去,用力將車窗扳上去,閃出了一條縫。
夜風呼嘯著灌進來,火車行進的聲音很吵。外麵四野裏黑茫茫的,也不知道這是到哪了。
冷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夾雜著麥香和土壤的氣息。汪兆銘貪婪的呼吸著,立刻覺得頭腦清醒了很多,頭也不大疼了。
汪兆銘把白天發生的事情仔細捋了一遍,心中有些不安,覺得最後的決定有些輕率了。而且,他也不記得自己同意過和他們一起同車北上。
這會不會是一個圈套呢?
應該不會,他想著。就算肅親王設了圈套,目的也隻能是想將他抓回北京。但是他在行刺失敗後就已經被抓住了,肅親王又何必繞這樣一個大圈子呢?
肅親王是有野心的,不會滿足於將他交上去得到的那一點小獎賞。肅親王想借他的招牌,他想借肅親王的力量。雙方都想推翻清帝國的皇權,將來怎樣不知道,但現在利益是一致的。昨天是很草率,但他畢竟是過早的醉倒了,沒給對方商談細節的機會。自己又帶著傷,人家不帶著自己一塊兒走又怎麼辦?話說回來,他本來就是想殺身成仁,是準備來死的,最壞的結果就是死,除此沒什麼可失去的。死都不怕,還怕中什麼圈套嗎?
汪兆銘沉思良久,覺得整件事情沒什麼問題。索性已經坐上這趟車了,就一坐到底。
汪兆銘壓下車窗,包廂裏又恢複了寂靜。他想去衛生間,便拉開包廂門,挪到走廊上。
地麵很柔軟,大概是鋪著地毯,踩上去一點聲音也沒有。走廊相當窄,一邊是車窗,一邊是比鄰排列的包廂。汪兆銘判斷這一節應該是使團成員的包廂列車。他知道衛生間一般都在車廂的盡頭,便扶著車廂壁,拖著傷腿,慢慢向車廂的一端挪去。他望著一扇扇緊閉的包廂門,不由自主地猜測起哪一扇是十四格格的。
到了衛生間門口,汪兆銘意外地發現門從裏麵插上了,底縫漏出光來。他估計有人在使用,就站在門口等。
四周一片寂靜。汪兆銘似乎聽到一種微小的聲音,好像是一種“嗒嗒”的敲擊聲,似有似無。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這種聲音自己很熟悉,應該是以前經常聽到的。他摒住呼吸,仔細辨認了一下,判斷聲音是從旁邊的一間緊閉的包廂裏傳出的。
這種敲擊聲並不均勻,時密時疏。汪兆銘突然想起來了,這是發報機的按鍵聲。他長期在海外搞革命,對這種聲音最熟悉不過。這間包廂裏有人正在打電報。
按道理說,這種外交專列往外發電報應該是很平常的事,但是汪兆銘覺得在現在這種夜深人靜、人人沉睡的時候發電報,卻不正常。
過了片刻,聲音停了,裏麵一個低沉的嗓音說道:
“發完了嗎?”
另一個聲音回答:
“嗯。”
第一個聲音命令道:
“好,把這一封再發出去。”
汪兆銘心髒怦怦跳著,覺得這幾句話哪裏不正常。本來無意間聽到別人談話,他是覺得很尷尬的,但是這幾句話卻讓他大為吃驚。
日語!這兩人說的都是日語!
要是不懂日語的人,也許隻聽一個詞就能反應過來。但是汪兆銘早年留學日本,後又在那裏生活了很長時間,日語早已像母語一樣。一聽到日語,腦子就很自然的轉入日語思維了,以至於過了兩三句才覺察過來。
但是他還覺得有一個地方不對。那個回答“嗯”的聲音,好像個女聲,而且那麼像是十四格格。
但他隨即就暗罵了自己一句,難道是讓那個十四格格弄得鬼迷心竅了,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覺得是她?她是個格格,怎麼既懂日語又會發電報呢?再說,要真是她,誰又能對她這樣發號施令?
停了片刻,那個女聲說道:
“不,這封電報我不能發。”
汪兆銘心裏又是一驚。這聲音雖然壓得很輕,但無論嗓音還是語氣都非常像十四格格。就是她,應該不會錯的。難道十四格格在說日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