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座位在靠窗口的前後排。
班主任說男生聰明活躍,就比如江雨桐這樣的,坐在教室後排容易跟別人交頭接耳,影響課堂紀律,因此調整到了蕭瀟的前一排,當他坐直身體時,經常擋住蕭瀟的視線。
蕭瀟未曾在意過這件事,也不記得江雨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坐在她前排的,在他之前似乎是另一名男同學坐這個位置,也比蕭瀟高一點。被擋住時,她向一側伸長脖子,視線就能越過前方同學的肩膀看見黑板,有一丁點兒像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
江雨桐記得,他是元旦假期後第一天上學換到這個座位的。元旦前一天,他在家裏湊巧聽見老媽和班主任通電話,聊“孟母三遷”的故事。此後,他離開了成績常年穩居中下遊的前後桌,並且往前移動了兩排。
新同桌名叫程煜,男生,成績中上。他和江雨桐兩人都熱衷於即時戰略類手遊,其它男生感興趣的話題也很是聊得來。程煜有時說話很直,顯得沒什麼禮貌,貴在真實。
側後方的蕭瀟是一名“隱形”學霸,成績好,不張揚,長相甜美幹淨,性情溫和大度,幾乎對每個同學的提問都有問必答。
江雨桐的正後方,也就是蕭瀟的同桌,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女生,平日裏隻跟蕭瀟說話,聲音還很輕,前排兩人幾乎沒聽見過她們說話的內容。
每當江雨桐看向程煜,他的餘光都會不由自主地延展到蕭瀟周圍。他暗自觀察女生細膩的皮膚、小巧可愛的鼻尖和耳垂、毛絨絨的眼睫毛和上課時無比專注的眼神。在這個座位,他油然而生出前所未有的進取心,想成為學霸,想考試永遠第一,想讓蕭瀟這樣優秀的女生反過來仰慕自己,就如同他所萌生的仰慕一樣。
別再換座位了。江雨桐想。
蕭瀟的桌角放著她的保溫水壺,淺灰色與白色相間,物如其主人的風格,簡潔又幹淨。
看見蕭瀟的水壺,江雨桐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又感到了口渴。他抹了一把額角的汗珠,又將濕漉漉的手背在T恤上來回擦了擦,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想回教室拿零錢,再去小賣部買瓶裝水的。
江雨桐忽然動了一下念頭。這是個有些複雜的念頭,像纏作一團的線。如果把這團線一絲一絲地抽出來,大約是這樣的:
過了變聲期後,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身高又猛地往上竄了竄,由於平時喜歡運動,各種球類都玩得不錯,雖然還有些清瘦,但皮膚下麵已經有一層薄而結實的肌肉,這讓他有了不少自信。
同時,他成績中遊,卻懶得力爭上遊,似乎努力去爭取什麼是一件紆尊降貴、有失身份的事情;他性情有些高冷,不是那種會用甜言蜜語討人歡喜的男孩子,麵對長輩或女生,他出自本能地矜持。然而,沒能做到最為優秀、最受矚目,這仍然令他深感自卑。
也難怪,江雨桐是獨生子,家境殷實,是被一群長輩嬌縱、誇讚著長大的。同時,任性的他很少顧及別人的情緒,行事作風就像一個初級版本的“利己主義者”。他急不可耐地去追逐未來,想用各種形式的成功來證明自己,想終有一日超越所有人,最終站在山巔上的舞台中央!
就在自信、自卑、自我期許等多重情緒的拉扯之間,此刻,江雨桐迫切期待關注、迫切需要證明實力、迫切希望有人立刻告訴他“你就是最棒的!”再加上口渴而對水的緊迫需求,讓他跟隨著潛意識伸出手,一把抓起蕭瀟的保溫水壺,按開蓋子,仰頭痛飲起來。
蕭瀟正在走神,思忖著還有大半天的課要上,小貓放哪裏?她剛到座位邊就把小貓放在了課桌上,小貓大概累了,肚皮貼著桌麵趴得優雅端正。蕭瀟一隻手無意識地一下一下順著小貓後頸的毛,小貓舒服得眼睛微微眯起,就在這時,蕭瀟感到貓的頭部突然抬起,動作幅度很大,嚇了她一跳。
小貓目光炯炯地瞪著江雨桐仰頭喝水的動作。它似乎打算一躍而起,但全身緊張了短短數秒又鬆弛下來,因為蕭瀟已經代表它發聲了。
“那是我的水壺。”蕭瀟陳述著顯而易見的事實。小貓發現即便蕭瀟發聲了,言語還是一如既往的沒什麼攻擊性。
“太渴了,借個水。那個,打個商量,一起喝,你不嫌棄我,我也不嫌棄你,好不好?”江雨桐用隻有蕭瀟能聽見的音量,說完後忽然羞怯得不想去聽蕭瀟回答什麼,蓋上蓋子,放下水壺,轉身飛奔去了操場。他全程都沒注意到小貓有些凶猛的眼神,注意力都用於克製自己臉頰升溫了。
蕭瀟有些懵,她低頭對上小貓清明的琥珀色的雙眸,一瞬間,又有大量信息在電光石火間閃現在腦海中。過了好一會兒,蕭瀟才緩過勁來,她想,比起江雨桐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先搞清楚自己和小貓之間究竟怎麼回事再說吧。
蕭瀟對小貓輕聲說:“那我下課後去那個角落接你回家。”
“喵~”小貓應了一聲便匆匆離開了。餘下的大半天,蕭瀟盡量集中注意力聽課,而且,再沒用過自己的水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