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我想飛。你也是學霸嗎？你能教我飛嗎？”一個稚嫩的童聲在何子健的身側響起，乍一聽分辨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
何子健在聽到“想飛”兩個字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這孩子還小，怎麼會“想飛”？應該不是與他在淩晨時分同樣的“想飛”。何子健原本不想停留，補習班馬上就要開始了，遲到會通知家長，他爸又會仗著體格優勢揍他一頓，挺難熬的。
何子健有時會覺得，他爸在享受揍他的過程。這個過程對於他有些漫長，由於每次的步驟和時長都差不多，還很無聊。但對於他爸而言，這個過程應該既快又愉悅。記不清從他幾歲開始這個項目的，但他爸直接跨越了新手到資深的鴻溝，不得不說，他爸在揍他這方麵是極具天賦的。每次揍完他，他爸會伸展一下手臂，撂下一句“不努力就等著死吧”之類的話，然後氣勢昂揚地離場。
稚嫩童音來自一名男孩子，他長得很矮小，身高未及何子健的腰。何子健蹲下身，得以平視孩子的臉，企圖用孩子的口型來補充一下其未發育完全的語言能力。
“想飛？”何子健問。
“嗯。我最喜歡飛機。哥哥懂飛機嗎？我給你看樣東西。”孩子邊說邊一屁股坐在地上，順手摘下背上的恐龍背包，從中掏出來一本很小的繪本，封麵印著《我們的交通工具》。
孩子很快翻到一頁，上麵印著一架空客飛機。繪本雖小，卻標注了不少內容，何子健仔細一看，飛機的發動機、機翼等等每個部分都標注的清晰而準確。這是一本非常良心的科普圖書。
“哥哥是學霸嗎？我媽媽說今天有很多學霸哥哥姐姐來，能給我講飛機！”孩子很興奮，何子健猜想這個小家夥並不懂什麼是“學霸”。
“我懂，我給你講。”何子健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回答。夜梟重新找到何子健時，就聽到這麼一句話。
補習課有整整一天，何子健最終曠掉了中午以前的課時，為這個孩子詳細講完了這本繪本。
“小宇，快謝謝學霸哥哥！你以後也要好好讀書，像哥哥一樣優秀，懂好多好多知識好不好？”孩子的媽媽不年輕了，身材豐潤，很和善的樣子。
何子健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媽媽，同樣不年輕了，同樣身材豐潤，日常的麵部表情卻與和善二字扯不上半毛關係。媽媽時常皺眉，目光冷戾，唇角繃著嚴肅的線條，讓他總想避而遠之。
“嗯！”孩子用力點了下頭，回應媽媽，然後略微抬頭看向何子健的眼睛，說：“哥哥下周還來嗎？我有一架可以拆開的飛機玩具，我想帶來和你一起玩。”
“哥哥周末要上課，會盡量過來，好嗎？”何子健回答。
“一定要盡力過來，好嗎？我的玩具很好玩！”孩子很乖，聲音軟軟的，還用他的玩具當作誘餌。這讓何子健覺得十分好笑，眼角就漾出了些笑意。
“好。”何子健說。
明媚的陽光下，陳嘉齊開始了他的演講，作為一名化學課代表，他講的是化學家門捷列夫研究元素周期表的故事。他的確有說書藝人的血脈傳承，咬字清晰，語言流暢，偶爾還抖個小包袱。人群逐漸安靜下來，讓他的聲音傳到了更遠的距離。
何子健與那雙母子道了別，遠遠向人群中央的陳嘉齊望了一眼，垂下目光向社區入口處走去。今晚這頓揍是免不了的了，但剛才那份實在的欣喜他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有過了。
他心裏很亂，一邊感到有萌芽正在破土而出，一邊感到前方是了無生機的絕望。人生總是這樣吧！某個瞬間會照進一束微弱的光，讓身在黑暗中的人猶疑不定，猜不出這束光究竟將帶來光明，還是僅僅為了證明黑暗的強大可以碾碎一切？
夜梟望著何子健的背影，頭腦中是他眼角蕩漾的溫柔笑意。在它還是蕭瀟的時候，從未這樣注視過一個男生。今天在陽光下給孩子講繪本的何子健與淩晨黑暗中的他完全不同，前者文雅耐心、惹人喜愛，後者空洞茫然、令人心疼。
夜梟心下酸楚，可如今卻無法與任何人交流它的感受，於是更添心酸。它抬起前爪抹了一把臉，想驅除這本不屬於動物的低落情緒，一陣困意毫無預兆地襲來，它張嘴打了個大哈欠，露出上下兩對尖牙。恰巧身邊停放的一輛越野SUV在此時拉開了車門，原海平從車的後門搬出兩打飲料堆放在地上，在關門前一瞬，夜梟溜上車，躍上後座椅，一盤起身體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