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夜梟的生物鍾總是在淩晨三點整將它喚醒,比鬧鍾還準。夜梟先挺起毛絨絨的肩部和頸部,然後才睜開雙眼,一睜眼就正對著何子健臥室的窗。
幾天連續觀察下來,夜梟稍稍放鬆了些警惕,因為那窗在淩晨三點再沒有打開,也沒有一個纖瘦的人影大喇喇地坐在窗框上無聲地晃著雙腿。夜梟以為今天亦是如此,因為它靈敏的聽覺沒有接收到任何異常的聲音,也因為傍晚在四樓電梯前分別時何子健說了一句:“明天見。”
因此,夜梟的肩頸雖然挺直,如果用手觸摸則會發現,它的肌肉其實很放鬆。
當它的瞳孔在黑暗中逐漸聚焦到熟悉的身形上時,著實呆愣了半晌,身上適合飛奔、跳躍的肌肉緩緩蘇醒,逐漸收緊。夜梟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躍過陽台圍欄,融入夜色,日益健壯的貓爪再次踏過那條路線,來到距離何子健直線距離不到一米的那處小平台。
“喵~”一聲熟悉的叫聲,像冰封中的第一縷春風吹融冰雪,何子健從靜坐中回神,將臉轉向夜梟的方向。
“你來了?”何子健並不過於驚訝,他覺得夜梟的到來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也許有些動物本就有靈氣吧。何子健想。
也許是淩晨,安靜的環境中,人的思維總會更直接一些。何子健沒多想,便向著夜梟張開手臂,想了想,又拉開衣服的一側衣襟,說:“過來聊天嗎?我可以接住你。”
夜梟剛才就覺得何子健跟上次坐在窗口的時候有些不一樣,具體哪兒不一樣,它一時沒看出來。從何子健的動作中,夜梟終於明白哪兒不一樣了!何子健穿著灰色夾棉的居家服,看上去就很暖和,坐在窗口一動未動,如果單看他的神態動作,就跟坐在室內寫字桌邊的樣子一模一樣。
今天的何子健隻是換個地方坐著想事情而已,謝天謝地。夜梟想。
夜梟向後退了半步,蓄勢待發。它目測了一下距離,沒問題的。又忍不住低了一下視線,夜梟看見自己與何子健之間是厚達四層樓的濃重的夜幕。憑借本能,夜梟果斷地縱身一躍,剛好降落在何子健的腿上。何子健一隻手抓住窗內的牆板,另一隻手用撐開的衣襟剛好緩衝了夜梟一躍而來的衝力。
完美!夜梟與何子健生出相同的念頭。
這一躍一接的雙方都沒多想,都十分果斷,但對風險都很清楚。這短短一瞬間,大腦分泌了超量的多巴胺,一貓一人的全身瞬間被一種爽快的感覺擊穿。
嗨!
何子健感受著胸腔中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突然急促的呼吸,按在夜梟身上的手甚至有些顫抖。他看見了,夜梟一步跨越黑暗,向他飛了過來!
“讓你跳你就跳嗎?下次不可以。明天早上我再送你回去。”何子健對著夜梟輕聲低語,單手護住小奶貓,一回身便利落地站在了內側的窗台上。
“喵~”夜梟想問何子健:你想跟一隻貓聊什麼?它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因為不想吵醒何子健那對走猛獸係家庭教育路線的父母。
“謝謝你最近一直陪我。”何子健抓了抓夜梟的頭頂。
“你出現的時機很奇怪,每當我決心一死了之的時候,你都會出現。上次你站在窗外這個位置時,是第一次,你和原老師一起出現那次,是第二次。如果沒有你和原老師,我應該已經跳下去了。”何子健說。
“喵~”夜梟驚訝地看見何子健眼中滾滾落下兩行淚水,而他的語調仍然平淡穩定。
“貓咪會入輪回嗎?我學齡前的大部分時間都和外婆在一起,外婆信佛,對我說過所有的生靈都要入輪回的。我本想也入輪回重新再去找一對父母,又覺得希望渺茫,這一生的事會忘記,那麼,找到或找不到,又有什麼意義呢?”何子健的語言跟著碎片化的思緒隨意遊走,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
但是,夜梟懂了。
“你才幾個月大,應該還沒跟你的主人看過《西遊記》吧?”何子健把夜梟抱在胸前,仰躺在窗台上枕著自己的一條手臂,另一隻手輕輕順著它脊背的毛,閉著眼睛輕輕問。
“在我心目中,你和原老師都是菩薩派來的。”何子健頓了頓,仿佛做了決定,說:“我現在不想去死了,雖然死並不可怕,但是現在有了你,還有原老師,活著好像也沒那麼可悲了。”何子健說。
“有些事,我想告訴原老師。但我這些事,應該沒有誰想聽,也沒有誰會在乎吧。”何子健不似剛才那麼激動,眼淚也終於止住不流了。
“喵~喵~”夜梟有些著急,它用頭去頂何子健的手。
何子健眼圈有些紅,嘴角卻牽出一點不明顯的笑意,他說:“我知道,還有你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