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十一年九月二十三日,穆宗奉大行皇帝梓宮移駕回京。方出行在,慈禧謂慈安曰:“賢妹尚記恭王之囑乎?”慈安曰:“小妹實不記恭王所言,姐姐何意?”慈禧細聲曰:“今日回京,八人悉同行,吾等無間隙計議。吾思得一計,還須賢妹助我。”慈安曰:“姐姐但吩咐,惟小妹笨拙,恐有負重托。”慈禧曰:“彼八大臣中,惟肅順奸雄,餘皆草芥耳。煩賢妹召彼來,言之如此如此,吾等方能與恭王謀劃也。”慈安從其言,乃召八大臣至,八人不知何事,跪於轎前,載垣奏曰:“梓宮起駕,不可耽擱,不知太後有何要事?”慈安曰:“需幾日方可到京?”載垣答曰:“俟得十日,方能到京。”慈安問曰:“皇帝年幼,恐不能受顛簸之苦,卿可有良策?”載垣曰:“大行皇帝梓宮回京,各處禮儀不能有廢,十日之期,已是從速矣,望太後恕罪。”慈安又曰:“倘聖躬有差,卿等何忍?若依吾意,雨亭可護梓宮慢行。卿七人皆隨吾姐妹保駕往小路先行。誠如是,一可免皇帝受苦,二可先至京師,待梓宮到,皇帝出城相迎以盡孝道,豈不美哉?”七人皆回顧肅順,須臾,肅順曰:“臣奉命。”七人亦曰:“臣等奉命。”兩宮大喜,遂催促車馬速行。七人上馬,皆隨兩宮而去。肅順心下甚疑,又無良策拒之,隻得作罷。
九月二十八日,兩宮太後攜天子行至京郊,慈禧忙召七人,載垣等問安畢,慈禧曰:“眼下已到京師,卿等速進城準備一切,待皇帝入城,諸禮儀毋得有廢。”載垣等不似肅順心計,皆唯唯而退。不說載垣等入城,且說慈禧待七人去遠,忙吩咐左右就地屯紮,不欲入城。又吩咐親信急召恭親王等王大臣來營帳計議大事。
話說恭王算得時日,料定兩宮到京止在此一二日,一切準備妥當,及聞報兩宮召見,忙喚勝保、文祥等出城晉見。眾人進帳,伏地跪拜。兩宮大哭,眾人亦泣。恭王奏曰:“天子兩宮蒙難,臣等之罪也。”慈禧大哭曰:“卿等皆知,顧命大臣專橫跋扈,竊據大權,目無天子,百般欺辱吾孤兒寡母。爾等大臣皆世食君祿久矣,其間亦多功臣子孫,安忍使權臣欺君乎!”大學士周祖培出班奏曰:“賊臣大逆不道,太後何不治其罪?”慈禧拭淚曰:“彼受先帝顧命,為讚襄王大臣,可徑予治罪乎?”祖陪從袖中取出奏本呈上,曰:“太後可降旨先令解任,再予拿問。今臣與尚書沈尺生同上此折,太後詳察。”(看官:尺生者,名兆麟,尺生乃其字,漢人也。時任戶部尚書,乃恭王智囊謀臣。)兆霖出班奏曰:“臣與芝台詳慎思之,惟念大權不可下移,移則日替;禮不可稍渝,渝則弊生。皇上衝齡踐阼,故大行皇帝遺命令彼讚襄。臣等尋繹讚襄之義,乃佐助而非主持也。觀兩月以來,事無巨細,皆由八人私定,乃虛佐助而實主持也。今日之計,惟有兩宮皇太後親操威權,臣等方能有所稟承也。”祖陪又奏曰:“臣查漢和熹鄧皇後、順烈梁皇後,晉康獻褚皇後,遼睿智蕭皇後皆以太後臨朝,史冊稱美。前明穆宗崩,神宗即位,尊先皇後及其生母並為太後。時神宗方十歲,政事皆由兩太後抉擇,命大臣施行,而有天下太平。今日之事,宜法先朝,憲章近代,以拯時艱也。”慈禧聞二臣連連奏道,心中甚悅,乃問曰:“彼有先帝遺詔,如之奈何?”勝保壯言奏曰:“臣以為政柄操之自上,非臣下所得專也。皇上衝齡嗣位,輔政得人,方足以資治理。彼八大臣等非不宣力有年,赫赫師尹,民具爾瞻;今竟攬君國大權,以臣仆而代綸音,挾至尊而令天下,實無以副寄讬之望,而饜四海之心。彼以承寫朱諭為辭,居之不疑。不知皇上纘承大統,天與人歸,原不以朱諭之有無為重。至於讚襄政務,當以親親尊賢為斷,不當專以承寫為憑。況先皇帝彌留之際,近支親王多不在側。仰窺顧命苦衷,所以未留親筆朱諭者,未必非以輔政之難得其人,待皇上自擇而任之,以成未竟之誌也。”勝保道得口渴生煙,慈禧忙命左右賜茶與之,勝保飲下,又奏曰:“彼八人專行矯竊,眾情洶洶,鹹懷不服。夫天下者,宣宗成皇帝之天下,傳之文宗顯皇帝以付之我皇上者也。昔我文皇後雖無垂簾之明文,而有聽政之實用。為今之計,非皇太後親理萬幾,召對群臣,無以通下情而正國體;非特簡近支親王佐理庶政,盡心匡弼,無以振紀綱而順人心。惟有籥懇皇上俯察芻蕘,即奉皇太後權宜聽政,而於近支親王擇賢而任,仍秉命而行,以成郅治也。”慈禧聞勝保之言,甚是歡喜,故作謙讓曰:“吾姐妹女流之輩,安能主持朝政,卿等須舉一人輔佐皇帝。”眾人齊聲曰:“恭親王帝室之胄,大功在社稷,仁德於四海,足可為股肱大臣!”勝保諫曰:“恭親王忠賢,可拜攝政王。”慈禧聞其言‘攝政’二字,心中不悅,乃佯做謙和曰:“卿等所奏皆善,但恐八大臣未除,吾心不安。皇帝年幼,遠涉勞頓,明日進城,再作詳議。卿等須設法擒拿載垣等人,謹記。”言罷,兩太後攜天子轉入後帳矣。眾人隻道天子疲倦,亦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