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張懷德終究是個勝者,因為事實證明他不是騾子,而是地地道道的種馬,大可不必自慚形穢了。“痛定思痛”,他漸漸變的理直氣壯起來,跟老婆立下規矩,首先不能讓他抓住她和別的男人亂搞的現行,其次不能拒絕他zuo愛的要求,違背其中任何一條就立即離婚。楊翠珍妥協了,她舍不得他的三間房,還有每月一百零八塊工資,說什麼也不能吃眼前虧。她改變策略,采用以毒攻毒的方式,變著戲法兒讓男人折騰,終有他日不動的那一天。
盡管小七擺脫了惡魔的糾纏,相安無事地仍在一個屋簷底下過日子,但她心中的創傷,洗刷不掉的冤屈和痛苦,壓抑得她在人麵前難以抬頭。她恨自己軟弱,恨自己下不了狠心,他一次次得手,怪隻怪自己沒有足夠的勇氣進行反抗。張懷德不再對養女動手動腳,卻時常用猥瑣的眼神打量女孩,或*淫氣地幹咳,或在身後偷偷做下流狀。她不理睬他,不跟他呆在一塊,不同他一桌吃飯,更不跟他說一句話。色狼淫心未滅,隻是有礙老婆,害怕趁他不備結果了自己性命,所以再不敢輕舉妄動。但是,他不甘寂寞,每逢老婆上夜班,他就衝西屋大喊大叫,說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話,站在窗戶外麵搖擺幾下光腚。一次,他聽見她推院門的響聲,三步並作兩步從屋裏竄到院子裏,脫了褲子對著正放自行車的小七做*,姑娘順手抄起扁擔,狠命朝他要害戳去,嚇得他屁滾尿流跑回屋,一連幾天不敢造次。他不是父親,不是人,是變態的魔鬼,是殘害她並讓她痛苦一生的凶犯。她沒有理由再怕什麼,暗自橫下一條心,如果他再冒犯自己,就跟他徹底算清這筆血賬。
春天的一個晚上,小七下班到家,進屋發現炕上有個泥做的男性生殖器,上麵還寫了毛筆字:想我就過來,咱倆重歸於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沒動聲色。張懷德有哮喘病,秋冬較輕,春夏季節偏厲害,平日最怕傷風感冒,一旦染上就開始受罪了。所以,每進四五月份,他便提前服中藥,一天喝兩頓,天天自己熬湯。他熬藥熬出經驗,事前先將草藥在罐裏用溫水浸泡個把小時,使藥能夠熬到家更具藥力,這點誰也比不上他在行。小七事先早預備下一瓶敵敵畏,趁其不備給當晚要喝的杯裏加了作料,然後迅速潛回自己屋等待時機。她盯著表針,神情沉著冷靜,打定主意非要讓他上西天。大約過了二十分鍾,她透過門縫看見他端藥進屋了,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她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那活怪物快要完蛋了。突然,她聽見東屋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和低沉怪異的哭嚎聲,立即跳下炕直奔東屋。看見他躬著本來伸不直的脊梁,正在炕上來回翻滾,瞪著一雙可怕的金魚眼,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她發出痛苦的求救“求求你,送我去醫院”。到醫院不但他死不成,自己反倒會更慘,說不定還會坐大牢。一不做,二不休,她快速抓過枕頭,朝那張扭曲的醜臉蓋上去,用自己整個身體的全部力量和滿腔仇恨壓在上麵,下邊越是扭動,她越拚命鉚足力氣,直到那該死的東西完全不會動彈為止。
他死了。她戰勝了他,幹淨利落地殺死了仇人,深深出了一口氣。她不驚不慌地鎖上家門,騎自行車到旅館給姑媽告信兒,一進屋便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麼事情。楊翠珍二話沒說,急慌慌動手收拾零亂的東西,把還沒僵硬的死人,擺弄成半跪半臥姿態,又把摔碎的杯子掃幹淨,丟進院中亂石堆裏,回來又把死者的鞋子擺放好,做完這一切她渾身都濕透了。小七立在屋地中央,雙眼直呆呆的,連大聲氣也不敢出。許久,她身子微微發抖的走近姑媽,沉思片刻說道:
“是我……”
楊翠珍一把捂住侄女的嘴,老半晌才慢慢將手鬆開,她一字一頓的說:“傻丫頭,沒你啥事。記住了,你姑父有病二三十年了,一口痰咳不上來,隨時都會要他送命的。”
說完,她一邊擺弄死人,開始哭起來。她拽過傻楞的丫頭,教她哭,大聲哭。可小七哭不出來,姑媽就使勁掐她大腿裏子,數落道:“你打小來到這個家,雖不是親生,但是我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爸爸死了閨女多想啊,哪會不掉淚疙瘩?我的夫啊,你心好狠呀,撇下我們母女倆咋辦呀,這不是天塌了麼。說一聲我的夥伴你走好啊,閨女也是兒啊,給你打幡抱罐磕孝頭啊——”小七哭了,她為姑媽裝出來的可憐相打動了,因為畢竟她成了寡婦。哭死人是很講究藝術性的,與其說哭,還不如說是唱,反正旁人一聽這腔調,就曉得有人家報喪了。所以,最虛偽的悲痛者,也最具有表演天賦,哭到什麼程度,給什麼人聽,這其中自有奧妙。
楊翠珍那頗具評戲唱腔的哭聲,很快驚動了左鄰右舍,引來不少前來看熱鬧的人。盡管平日人們都瞧不起騾子,活著沒少遭人罵,死後卻有人給他穿裝裹,讓他“走”的體麵些。一個後院住的老娘們兒,邊穿邊叨叨:“騾子這人其實挺不錯,大夥兒那麼對待他,他從來不跟人翻臉,不高興就低頭過去了。死了,死了,我倒覺得他可憐,沒爹沒媽的,連個兄弟姐妹也沒有,唉!”
“你想他了?幹脆和他同床共枕算了,正好可以湊一對呢。”另一個女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