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四曰,湖口太平軍兵營東二十裏——
正值戌時二刻前後,入夜後的荒野已漸漸呈現寂靜,而在那邊山林中,卻隱約漂浮著一點一點幽綠色的淡淡光芒,一閃一閃,時現時滅,仿佛亂葬崗上偶爾升起的幽火,令人心生寒意。
那其實是一群正在啃食著什麼的山狼,由於月歲已至秋季,山中的野獸們被本能所驅使,正在加緊預備著過冬的口糧,但凡有經驗的山中獵戶,絕對不會在秋季的夜裏深入山中,因為那樣實在是太過於危險,你無法判斷那夜幕下視線難及之處,究竟躲藏著多少視你為獵物的凶猛野獸。
就如方才那頭倒黴的獐子,眼下已經成為了那群山狼果腹的食物。
突然,頭狼的耳朵微微一顫,它好似注意到了什麼,抬起頭來,眼眸中兩抹幽綠色的光亮在夜幕中泛著滲人的光。
是新的獵物麼?
頭狼低嚎一聲,身旁那十餘頭山狼當即停止了進餐,齊刷刷望向不遠處那條林中小道。
近了,又近了……
從地麵震動的頻率判斷,頭狼感覺那是一群馬,要不就是鹿,數量要遠遠超過它這個僅十餘個成員的氏族。頭狼的舌頭舔了舔了嘴上與牙齒所沾著的血跡,四爪抓牢地麵,似乎做好了撲殺的準備,它覺得今夜似乎可以飽餐一頓。
果然是馬……
當瞧清楚來物後,頭狼的眼眸爆發出一股凶色,兩條後腿一蹬,正要撲上去,它突然發現,那匹馬的背上竟然馱著一個人。
尋常的野馬它不怕,哪怕數量有數百之眾,它也敢率領小弟們獵殺其中一兩頭,畢竟對方四條腿,它們也有四條腿。可如今它們四條腿碰到對麵[六條腿]的……
頭狼下意識地止了撲殺的勢頭,跟野馬相比,它們是絕對的獵殺者,可跟人相比,那可說不好誰才是真正的獵物。
而就在這時,一支箭矢不知從何處射來,篤地一聲釘在頭狼旁邊的樹幹上。
“嗚……”頭狼似乎嚇了一跳,低嚎一聲,帶著十幾個小弟們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究竟是什麼讓貪婪的山狼放棄了即將到嘴的獵物?
原因就在於從黑夜中竄出來的,並非隻有一個[六條腿]的怪物,其數量有多達數百之眾,野獸的本能提醒它,那絕非是它們這小小的氏族能夠對付的。
“嘁!竟然射偏了?”
眼瞅著那一群山狼倉皇逃入林中,躍馬佇立的騎兵皺了皺眉,有些懊惱地抬頭望了一眼幾乎沒有絲毫光亮的新月,平心而論,這等月色完全不足以用來視物。
“算你們這幫畜生走運!”騎兵嘀咕一句。
話音剛落,這名騎兵的後方傳來一聲刻意壓製聲音的問話。
“是呂建麼?——為何無故放箭?不曉得我軍正在向太平賊軍大營靠攏麼?”
那位名為呂建的騎兵縮了縮腦袋,當即撥轉胯下戰馬,朝著緩緩靠近的那個朦朧黑影低聲恭敬說道,“將軍,末將方才聽到幾聲狼嚎,生怕那群畜生襲擊我等弟兄,是故放矢將其驅趕……”
待最後一個字落下,那抹黑影終於現出了真身,那是一位身披甲胄高大將領,誠可以說是虎背熊腰,賣相不凡。
此人名叫馮何,乃大梁軍中,梁乘手底下四位騎兵五千人將之一。
一般而言,督領三千曲部的武將就可稱呼為將軍,馮何督率五千人,著實是名符其實的將軍,而且統領的是騎兵,絕非尋常步卒將領可比。
“噤聲!”虎目一瞪呂建,馮何低聲嗬斥道,“此番我等肩負大人將令在身,若因此驚動了太平賊軍,回去叫你好看!”
呂建縮了縮腦袋,嘴裏嘟囔道,“我等此番不就是為了驚動太平賊軍麼?”
馮何張了張嘴,竟是無言以對,想了想皺眉說道,“話是這麼說……不過還未到時辰!”說著,他狠狠瞪了一眼麵前這位膽敢頂嘴的部將。
似乎是注意到了將軍眼中幾分惱羞成怒的意思,呂建訕訕一笑,不敢再頂罪,岔開話題說道,“將軍,你說那位謝大人幹嘛要我等來做這等無謂之事?”
“無謂之事?”馮何哼了哼,不屑說道,“謝大人的想法,哪裏是你等家夥可以猜到的?”
“那將軍呢?”
“那是當然……”馮何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轉頭瞥見呂建那不信任的目光,一臉沒好氣地壓低聲音說道,“忘記梁乘將軍是怎麼說的了麼?少說話,多做事,最好閉上嘴!免得壞了大人的謀劃……”
“梁乘將軍是被於瀝那事給嚇到了吧,嘿嘿,不過,那於瀝可不是東西,貴為彭澤郡的知府,竟然私通太平賊軍,助紂為虐……要不是梁乘將軍攔著,末將真恨不得替那些彭澤郡的將士弟兄宰了那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
“唔!”馮何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自古以來,在沙場上衝鋒陷陣的武將很少有陰謀家,大多是血姓豪傑之輩,他們自是最看不起像彭澤郡知府於瀝那樣通敵叛國的人。
“行了,少私下埋汰梁乘將軍,若是被將軍聽到,有你小子好看的!——眼下什麼時辰了?”
聽聞問話,呂建聳了聳肩,說道,“這末將哪知道?不過自方才起,這一路上倒是沒少碰到那群結伴的山貨畜生……狼跟狗看上去差不多吧,唔,應該就是戌時吧?”
“戌時……”望著呂建搖了搖頭,馮何心中盤算了一下,回顧身旁另外幾騎說道,“傳令眾弟兄,距離子時大概也有一個多時辰,我軍要在這段時間內盡可能地靠近太平賊軍的大營,叫弟兄們注意點,眼睛都都放亮點,別到時候被人包了餃子都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