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公也度答腔，妲己已如風搖垂揚，悠悠地蕩到了紂王身邊。
“大王！”妲己的眼睫濕潤，聲音也濕潤：“唉唉，看大王這樣憔悴，這樣虛弱，這樣無精打采，臣妾……心如刀絞！”
緊緊摟住妲己的紂王“唔”了一聲。
“大王！萬萬不可半途而廢，前功盡棄啊！”
紂王的半張臉從妲己的乳峰中轉過來，投給公也度的，是莫名其妙的苦笑。
公也度還在苦苦相諫：“如果彭空先生看到大王這副樣子，將如何著想？萬一……”
“萬一？”紂王驚覺了：“萬一怎樣？”
公也度的這張臉，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皺紋抖動，汗珠抖動，於是他的話音也就隨之而抖動不止：“大王若……若依然……沉溺，休道彭空無力……就是彭祖……彭祖傳道授方……授方……”
紂王緊咬牙腮，問：“怎樣？”
橫下一條心的公也度終於吐出了他心中的巨大塊壘：
“恐也難救大王危亡！”
巨石落地。
回聲轟轟。
老不死的公也度真的不怕身首異處麼？
近伺們惶恐不已，屏息無聲。
妲己彎眉顫顫，像在替紂王發怒。
公也度清醒了。清醒了反倒呆若木雞。啊呀呀，剛才這番剝皮刺骨的話，是公也度說得的麼？
悔之晚矣！
那就乖乖地引頸受戳吧！
紂王自然也清醒了。
公也度的犯上之言刺得他心裏似有血珠冒出。
紂王一掌推開妲己，鼻息濁重。
“大王！”妲己趁機火上澆油，而又是字字悅耳：“看您氣成這個樣子，何苦來哉。如此妄臣，難道我們見得還少馬？”
紂王瞥了妲己一眼，是把她的內裏都能看透的一眼。
妲己立即收住口。她最懂得紂王眼神裏的話。
公也度乘機又進言：“請大王……繼續沐浴藥湯。”
“沐浴了又能怎樣？啊——”
紂王的嗓音越發沙啞，一股口痰，不聽管束地漫了出來，在他灰黑相雜的長髯上蜿蜒，公也度心裏“咯噔”了一下，目睹由雄健漸漸衰老的君王的胴體，頗生感慨。其實，脫去王袍，扒掉布衣，即使是紂王，在赤裸裸麵前也別無貴賤與尊卑。隻有這時，才隻有更會悟出雄健之如日中天，衰老之如風前殘燭，才更會悟出養身養壽於匆匆人生的寶貴。也難怪，瞥見自己肌膚軀體的紂王此時會這樣悵然：“什麼‘清心寡欲’？七日之限未到，已經讓寡人渾身癱軟，寢食難安，要再熬它個七日之限，豈不是要寡人無疾而終麼？”
公也度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
道理，彭空先生曉以利害、告知得失，已經講透了。他又還能說些什麼呢？
“上蒼啊！帝王之衰天可知？”紂王揚起裸臂，翹首向天，欲求回應。
天無語。
四周一片死寂。
隻有遙遠的不知處，傳來一陣嗚嗚咽咽的馬嘶，那聲響，猶如冰涼而沉重的馬蹄，叩擊著人的耳和心。
紂王聽見馬嘶，頹然垂下頭，自問自答的喟歎：“是啊，是啊，普天之下，無非是權貴更惜命貴，王侯最怕早夭……哈哈！”
有內探氣喘籲籲來密報。
聽完耳語，紂王渾身微微一顫，終於從悲涼中掙脫，總算大徹大悟了。
“我料定彭空計謀敗露，必定會不辭而別。我料定這是彭鏗的授意，差他前來戲弄君王——”紂王的話，兀地被一聲悶響切斷。
隻覺天旋地轉的公也度撲倒在地。
他太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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