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府衙升堂。
馬出甲再次坐在官椅上,神色凜然。梁龍則像往日般站立一旁,相比於馬出甲的淡然,梁龍周身稍顯疲憊,眉宇間隱隱露著陰沉。
若是經常看過兩人申案的過程之人定會發現兩人之間微妙變化。
斜眼瞧著梁龍臉色,馬出甲緩緩垂下眼,扶了扶頭上的官帽,心緒百轉千回間忿惱不已。
昨夜,梁龍孤身去往馬出甲房中。告知他真相。
梁龍深夜敲響他的房門。
“馬公子”
三年來,梁龍私下裏都是這般稱呼馬出甲。因為他是馬家派來協助馬出甲辦案之人。
“這麼晚了,梁師爺還有事相告 ?!”
馬出甲稱呼疏離。聲音有些暗啞,明顯對梁龍將他從睡夢中叫醒有些不耐。
雖是不滿,他還是起身將房中燭火點亮,又穿上外衣打開了門。
“打擾公子休息了,可屬下實在有急事告知”
見梁龍第一次神態如此慌張,馬出甲默了一瞬,隻好將他迎進門。
“什麼事?!”
“明日便是陸知遠上堂之時,不知公子有何看法?!”
聽到此話,馬出甲微微挑眉,眼中疑惑愈濃:“哦,往常不是師爺胸有成竹,獨斷案情,怎的想起來找我了?!”
語氣實在陰陽怪氣。
聽出了馬出甲話中有話,梁龍隨之抱拳一笑:“公子是縣衙之主,凡事定然要由您來定奪。”
“明日再申之時,若是向夏夏真的拿出證據辯得陸知遠無罪,那本官自然沒有再關押的理由”
“到時便放他離開”
“師爺深夜找此,就是為了此事?!”
馬出甲微微扭頭,雙眼在他臉上一掃而過,心下有幾分謹慎。
這等案件放在從前,梁龍定不會放在心上,更別說深夜前來。
那陸知遠當真如此特別?!
看到馬出甲一副不諳世事的態度,梁龍是“恨鐵不成鋼”
若單純是清脂樓,他斷然不會來此。可,就怕向夏夏查出當年替官之事啊!
怪就怪馬老爺望子成龍,還不想讓他知道實情。
馬出甲隻知道他的官是買來的,卻不知就是那陸家的。馬老爺還聯合知府將陸知遠抄了個底朝天。
偏偏他還不能說,於是梁龍強忍心中焦慮,回道:“屬下經過查探,三年前,徐州之死確是陸知遠所為,就算清脂樓一事不是他做的,那他也難逃其罪!”
“可是,我記得當年沒人真的看見是陸知遠打死的徐州,徐州的屍體也是第二日被發現的,當時並沒有確鑿的證據,可到了坊間卻流傳開了”
當時陸知遠已經逃走,且徐州並無家眷,無人立案。是以早早下葬。
若不是那日陸知遠親口承認,罪名也安不到他頭上。
馬出甲細細一想,其中倒是有諸多疑點。
但他的話落在梁龍耳中便是如臨大敵。他抬起頭,目光炯炯道:“公子是說要放了那陸知遠!?”
語氣不自覺帶了幾分質問。
“既是無罪,自然要放,那陸家已經不是富貴人家,徐州也已經過了三年,而清脂樓一事明眼人一看便是誣陷,梁師爺為何還是緊抓陸知遠不放”
“你……”
馬出甲眼睛微眯,越說越快,將梁龍未開口的話都堵了回去,棕色的瞳孔漸漸幽暗,似要把平日的不滿傾訴而出。
“那日,你派手下人去暗殺向夏夏一事已經人盡皆知,當真我什麼都不知道嗎!”
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可梁龍看著他,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了。
與以往的商量,反駁不同,這一次馬出甲直接了當的揭開梁龍的罪行。
他已然忍無可忍。
而梁龍麵對他的慍怒,反而扯出一抹笑容來,既然事情已經說到了這份上,他也不必再隱瞞。
梁龍冷笑一聲,接著後退一步,下巴微抬,眼中閃爍輕蔑。
他的話迅猛而冰冷:“你以為那陸家因何抄家! 你以為憑你的才學怎能高中十甲! 你以為你爹買的是誰的官!你以為那日陸知遠為何用怨恨的眼神看你。”
“不會的?!”
梁龍的話猶如高山下墜,一瞬間將馬出甲壓了個粉碎。
再也爬不起來。
“不,爹說他是用錢財買的官,知府收了錢,這是交易! 不是,不是頂替。”
此刻,馬出甲揺著頭,如鯁在喉,如海浪般湧來的愧疚,悔恨和自責讓他忍不住反駁。可反駁過後,又是無盡的愧疚。
他不敢相信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將陸知遠本該輝煌的一生抹滅殆盡。
三年,他的一切是別人的。
如果,是知府收了錢辦的事才讓他當上這個縣令,他還有些安心。
可是如今,他的安心卻是以他人悲慘的人生為代價。
不,他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