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偏過頭來,靠在白牡丹的耳畔不知細聲地說了幾句什麼,隻見白牡丹花顏巧綻,目光略過狄青臉上的那道黥文,倩笑連聲。
她整了整身上的衣帶環佩,彎腰執起桌上的一杯美酒,低眉順眼的走到狄青身邊,滿臉堆笑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後便目不轉睛的盯著狄青的眼睛,甚久之後,仍是一言不發。這一舉動,登時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眼光,眾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話題,看著他們二人,想看看這位花魁美人到底想做些什麼。
等待了片刻之後,終於聽得一聲清脆響亮的嬌叱:
“花冠樓白牡丹,勸斑兒盡飲一杯酒,且聽今朝風月輕淺吟……”
此話一出,頓時滿座哄堂:
“哈哈哈!這白牡丹果然不凡!”
“哈哈哈!這張伶牙利嘴!”
“嗯,白牡丹啊白牡丹,果然是這般才貌雙絕啊!”
當中,最為高興的,盡數韓琦與文彥博二人了,他們得意地擁在白牡丹的左右,不住地連連讚歎。
而白牡丹依舊隻是笑著,似乎刻意用妖嬈的笑意來掩飾自己對狄青無禮侮辱的劣舉。可是,這滿堂大笑的一幹人等,卻絲毫沒有人注意過那僵在一旁,早已滿臉鐵青的男子。
對狄青而言,這無疑是極大的羞辱,他的臉色變了,由紅轉青、由青轉白,那是種異樣的蒼白,蒼白得仿佛整張臉都成了透明的一般。臉上的黥文刺青更加明顯搶眼了,格外分明的僵在那裏,似頭受傷的困獸,血淋淋的任人割宰。他的額角青筋在一根一根的暴跳著,一沉一浮,記載著眼前這極大的恥辱。他的雙手緊緊的捏攏著,這般用力,使得關節之處咯咯作響,在經久不息的笑聲中,在滿場鄙夷的眼光中……
突然,他重重地拍案而起,以勢不可擋的淩風之勢一巴掌狠狠地刮打在白牡丹的粉頰之上。“啪”的一下清脆響聲,夾雜著白牡丹疼痛萬分的尖叫,驚住了場中那還沉浸在得以笑聲之中的一眾人等,當大家定睛細看之時,白牡丹早已似一朵凋零的殘花敗蕊一般撲倒在狄青的腳下。嘴角淌著絲絲殷紅的血絲,眼中滿是連連淚水,剛才還正囂張得意的氣焰,此時早已不複存在。
“狄將軍!你這是作甚?何苦於一個無知女子計較呢?”
見到白牡丹被打,韓琦顯得格外心疼,他連忙扶起白牡丹,氣憤地對狄青說道。
“大膽流鶯,竟敢在本將軍麵前出言不遜!”
狄青眼中仍有怒氣縈回。他朗聲反駁韓琦道:
“今日乃是韓總管壽筵,狄青本不該如此所為,但奈何這賤婢如此大膽,錚錚武夫,一聲鏗鏘,怎能容一煙花女子這般侮辱?還望韓總管見諒!”
“哎呀!我說狄將軍,你也真是的,堂堂大將軍又何苦與一無知婦孺相計較呢?”
一旁的文彥博再次開口了。
“是呀,是呀,狄將軍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要和我們家姑娘過不去呀!老身回去,一定好好的管教這班姑娘們,別整天似驢叫般口不擇言!”
花七姨在遠處看到此時變卦,卻也驚慌失色,唯恐一朝事發,她花冠樓夾在中間,定然是兩頭受氣。所以,趕忙從人群中擠了進來,在眾人之間磕頭賠笑打圓場。
“狄將軍這麼一惱火,倒使我等在場這一幹人等格外難堪了,倒是我等讓將軍受了委屈了!”
文彥博將手中紙扇來回輕輕的擺動,眼睛閃爍的來回掃視了湊上前來看熱鬧的人們。
“其實,這也難怪牡丹姑娘失禮,想想今日這場子之中,就數將軍您英姿颯爽、俊逸瀟灑,這麵上的黥文在此之間更是獨無僅有、顯眼異常。牡丹姑娘日日於花冠樓中幽居,自然眼光狹窄,此時見到將軍如此之顯眼,心中自然好奇,一時胡言亂語,實也難怪。文彥博勸狄將軍一句,此時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將軍還是少言為妙的好!”
這不緊不慢的語氣,夾帶著一絲隱隱約約的鄙視,卻如一支利箭,狠狠地刺痛了狄青之心。
在這滿場的竊竊私語中,狄青的心頭一陣陣不停抽搐著。在其他幾位官場友人的勸說下,眾人終於紛紛散去,而白牡丹也在花七姨與韓琦的攙扶下,哭喪著臉走入偏廳,整晚不再與人搭腔。
狄青就這麼一人獨坐於座位之上,苦悶異常,獨自一杯一杯的借酒澆愁。此時此刻的瓊釀玉液與台上重新響起的流音飛舞又再次混成一個紙醉金迷的境界。
在這個境界之中,眾人紛紛醉倒,仿佛都將剛才的事情一並遺忘了。鶯聲*、醉態紛呈,全場紛亂中,隻留下狄青一人,獨自用苦悶與難堪交織著一生當中最無妄的一次羞辱。
“此生生男,定不叫其為行伍……”
難怪世間,有人於夜深暗處,偷偷將此話耳際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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