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宋幽枝,瘦瘦的,不是很高。戴著副有線耳機,走在人群的末尾,低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她不喜歡披頭發,隻低低係在腦後。一次偶然她弄丟了自己用了兩年的皮筋,長發披散下來,墨色般濃稠。
人是外貌生物,是的。
在那天下午,陽光投射在她身上,那雙眼就像加勒比海盜所尋的寶藏裏最樸實無華的一顆,卻閃爍著恬靜的微光。
我逐漸開始關注她,迷戀她,自覺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名孤獨者。因為隻有兩個同樣孤獨的人,才會抱團取暖,走向彼此。
她不愛笑,還總把厚厚的黑框眼鏡架在鼻梁上,像一層堅固的鐵甲,沒人能輕易撬開。
我試圖去觸碰她的柔弱,她卻隻朝我投來冷淡的目光,嘴裏說出的話多麼惡劣。
我本該生氣,可是我又更加心疼她。
每個夜晚她坐在輪椅上,月光靜靜灑下來,給她披上溫柔的霜衣。這層月光從柔弱,變的堅硬,變的刺骨,靠近她的人被傷的體無完膚。
可是那天我捉著她的手,她掙紮,她崩潰,我輕輕把她的頭抬起,目光撞進她的眼睛。她看我的眼神厭惡,又歡喜;膽怯,又果敢,似冰落了火,矛盾,讓人難以呼吸。
她已經丟盔棄甲。
眼淚落下。
“不要看我,掉頭,走。”她說。
第一章
雨好像下了很久,天亮了沒有呢?我不知道。
我是個瞎子,眼睛是爸爸親手挖出來的,聽說那與我有著濃厚血緣關係的男人,在牢裏都仍然咒罵著我。
住進醫院的那天,我滿手鮮血,眼眶裏空洞洞的,是我從沒體會過的感受。
我好像病了,我一定是病了,不然為什麼我隻是丟了兩顆眼珠,腿腳卻也走不動了,我沒有力氣動彈,我的下半身一點兒知覺都沒有。
我的記性也差極了,有個好心的護士每天都來看望我,有一次我問她,我的家人呢?我的爸爸媽媽呢?她靜了很久,最後用寬闊的雙臂環住我,幾點溫熱落在我臉側。
我忘了很多事,醫生說那是上天眷顧,隻把快樂留給了我。可我什麼也記不清,我連認識的人都沒有,我感到孤獨。
後來為了能記住一些事情,我開始寫日記,我寫梨花,寫它在我病房外是多麼的清香,可結果卻不盡人意。原本有位年輕的護士(她的聲音很動聽)願意用自己的休息時間來陪我,順便幫我謄寫日記,可我拒絕了她。我不願意把心底的小秘密告訴她,有個聲音無時無刻不在警告我:你不能再相信別人,任何人都不行!哪怕是朋友,親人。你能信的隻有自己。
三月底的一天,我也不清楚具體的時間,但天一定是亮了。我聽見隔壁病床的病人正在摁著遙控器的按鍵,電視裏很快響起了機械的女聲,冷漠又疏離。
“...近年來婚姻問題已經成為一個……宋某與其妻子離婚後不歡而散,得到了女兒的撫養權,卻將對前妻的怨恨發泄在僅僅12歲的年輕女兒身上,造成女兒身體及心理上的嚴重傷害,判有期徒刑...”
窗外有鳥兒在嘰嘰喳喳地叫喚,我腦子嗡嗡作響,好吵。
“滴答——”是液體砸在床單上的聲音,我慢慢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記憶,接踵而至。
這天下著雨,空氣裏有很淡很淡的魚腥味。身穿藍白校服的女生慢吞吞走進了一棟老舊公寓樓,她爬到四樓時停下腳步。麵前防盜門緊閉,監控裏,女生從窗裏的花盆底翻出鑰匙,卻遲遲沒有進去。
因為她聽見了一些聲音。這個女孩看起來隻有十二、三歲,正是半知半解的青春初期,她羞紅著臉跑下樓,過了一會兒又上來,回到門前。
她一天沒吃飯了,再不吃飯會餓死的。他從不過問自己女兒在學校的情況,也不會問她入冬了冷不冷,有沒有衣服穿。每個冬天,她隻能在洗的發白的春季校服裏塞滿毛衣,裹得像個肢體不協調的怪物,體育課總是摔倒,身上不少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