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總是先行到來的武器革命
一旦技術上的進步可以用於軍
事目的,並且已經用於軍事目的,
它們便立刻幾乎強製地、而且往往
違反指揮官的意誌而引起作戰方式
上的改變甚至變革。
——恩格斯
武器革命總是比軍事革命先行一步,當革命性的武器到來之後,軍事革命的到來就是遲早的事了。戰爭史在不斷提供這樣的證明:青銅或鐵製的矛造就了步兵方陣、弓箭和馬蹬為騎兵提供了新的戰術[1]、在使用黑火yao的槍炮中萌生出了整套近代戰爭的模式……從圓錐子彈和來複槍[2]作為技術時代的尖兵登上戰場的時候起,武器幹脆就在戰爭的胸前綴上自己的名字。先是鋼甲巨艦充當海上霸主,開啟了“戰列艦時代”,再到它的兄弟“坦克”名冠陸戰,然後是飛機稱雄天空,直到原子彈橫空出世,昭示“核時代”的來臨。今天,大量的高新技術武器不斷湧現,使武器儼然成了戰爭的首席代表。當人們談到未來戰爭時,已經很習慣地用某種武器、或是某項技術去稱呼它,叫它“電子戰”、“精確武器戰”、“信息戰”。在思維軌道的慣性滑跑中,人們還不曾察覺,某種不顯眼但很重要的變化正在悄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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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恩格斯說,“弓箭對於蒙昧時代,正如鐵劍對於野蠻時代和火器對於文明時代一樣,乃是決定性武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P19)
關於馬鐙對改變作戰方式的作用,可以參閱顧準的文章“《馬鐙和封建主義——技術造就曆史嗎?》譯文及評注”,“馬鐙……它立即使白刃戰成為可能,而這是一種革命性的新戰鬥方式……很少有發明像馬鐙那麼簡單,但很少方麵在曆史上起過像它那樣的觸媒作用。”“馬鐙在西歐引起了軍事——社會一係列改革”。(《顧準文集》貴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P293-309)
[2]“在1850-1860年之間發明的來複槍和圓錐形子彈與任何先進的新式器技術發展相比都具有最深刻的直接革命性影響。……20世紀出現的高爆彈、飛機、坦克對當代產生的影響肯定比不上當時的來複槍”。詳見TN杜普伊著《武器和戰爭的演變》中,第三部分21節“來複槍、圓錐形子彈和散開隊形”。(軍事科學出版社,1985年,1938-250)
沒有誰能擁有戰爭冠名權
武器革命是軍事革命的前奏。與以往有所不同的是,即將到來的軍事革命,將不再被一兩件單一武器所推動。大量的技術發明,在不斷刺激人們對新武器心向神往的同時,也迅速消解了每一種武器的神奇。以往隻需要數件武器或裝備的發明,像馬鐙、馬克沁機槍[3],就足以引起戰爭樣式的改變,現在則需要上百種武器構成若幹個武器係統,才能從整體上影響戰爭。然而武器發明得越多,單一武器在戰爭中的作用就越小,這是隱含在武器與戰爭關係裏的悖論。就此意義上說,除了全麵使用核武器這一越來越不大可能出現的情況可以稱之為核戰爭外,其它任何一種哪怕是極富革命性的武器,都已不再擁有對未來戰爭的冠名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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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索姆河會戰中,1916年7月1日英軍對德軍發起進攻,德軍用馬克沁機槍向密集隊形的英軍掃射,使英軍一天傷亡6萬人。從此,密集隊形的衝鋒逐漸退出了戰場。(《武器與戰爭——軍事技術的曆史演變》劉戟鋒著,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1992年,P172-173)
或許正是因為人們認識到這一點,才有了“高技術戰爭”和“信息戰”[4]的提法,意在以寬泛的技術概念替代具體的武器概念,用模糊學的方法解決這道難題。可這似乎仍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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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果不把維納關於戰爭遊戲機器的看法,當成是對信息武器的最早論述。那麼,湯姆羅那在1976年所說的一句話,信息戰“是決策係統之間的鬥爭”,就使他成了“信息戰”這一術語的最早提出者(美《軍事情報》雜誌1997年1-3月號道格拉斯迪爾斯“信息戰的內涵、特點與影響”)。曾有過十餘年服役經曆的我國青年學者沈偉光通過獨立研究,於1990年出版了《信息戰》,這大概是研究信息戰最早的專著。托夫勒借“第三次浪潮”的聲勢,在他的另一本暢銷書《權力的轉移》中,把“信息戰”概念推向全球,而海灣戰爭恰好成了這一作戰新概念的最精彩廣告。於是,談論“信息戰”成了一種時髦。
細究起來,最先出現在美國建築業中的“高技術”[5]一詞,實在是有點語焉不詳。什麼是高技術?它針對什麼而言?從邏輯上說,高和低隻是相對概念。而用一個可變性很大的概念,刻舟求劍式的為幹變萬化中的戰爭命名,本身就很成問題。當一代所謂的高技術隨著時間的推移變成低技術時,我們是否還準備把接下來出現的新鮮玩藝兒再次命名為高技術?而這是否會給我們在技術大爆炸的今天,稱呼和使用每一項新出現的技術帶來混亂和麻煩?何況是否高技術,究竟應以什麼為標準?就技術本身來說,每一項技術都是具體的,因而也就有它的時限性。昨天的“高”,很可能是今天的“低”,而今天的“新”,又會成為明天的“舊”。相對於M-60坦克、“眼鏡蛇”直升機和B-52這些60-70年代的主戰兵器,“艾布拉姆斯”坦克、“阿帕奇”武裝直升機、F-117以及“愛國者”導彈和“戰斧”巡航導彈是高技術;而在B-2、F-22、“科曼奇”直升機和“傑斯塔”聯合監視目標攻擊係統麵前,它們眼看著又要成為明日黃花。如此說來,始終都是一個變數的高技術武器概念,豈不成了“新娘子”的頭銜,隨著“年年花開人不同”,隻剩下空殼一樣的名分,不斷地戴在那些正在成為“新娘子”的女人頭上。那麼,在接連不斷的一環環戰爭鏈條中,每一種武器都在隨時隨地地由高變低、由新變舊,時間之矢不肯在任何一點上停留,也就沒有一種武器可以久居高技術的王座,既然如此,所謂的高技術戰爭,究竟是指哪一種高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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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國外專家認為“高技術”是一個沒有完全固定下來的概念,也是一個動態概念,不同國家對高技術的側重點各異。軍事高技術主要包括,軍用微電子裝置技術、計算機技術、光電子技術、航天技術、生物技術、新材料技術、隱形技術、定向能技術。軍事高技術的最主要特征是“綜合性”,即各項軍事高技術都是由多種技術組成的,是一個技術群。(詳見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外軍資料》1993年69期)
泛泛而言的高技術不能成為未來戰爭的同義語,作為當代高技術之一的、幾乎在所有現代武器的構成中都zhan有重要地位的信息技術,就更不足以用來命名一場戰爭。即使在一場未來戰爭中所有武器都嵌上信息元件而被充分的信息化,我們仍不能把這種戰爭稱作信息戰爭,充其量也隻能稱之為信息化戰爭[6]。因為不論信息技術如何重要,它都不能完全替代每一種技術本身的功能和作用。比如,已經充分信息技術化了的F-22戰鬥機仍是戰鬥機,“戰斧”導彈仍是導彈,而不能籠統地把它們稱作信息武器,用這些武器進行的戰爭也不能稱作信息戰[7]。廣義的信息化戰爭和狹義的信息戰完全是兩回事。前者是指被信息技術所強化並伴隨的各種形態的戰爭;後者則主要是指以信息技術為手段獲得或壓製信息的作戰。此外,信息崇拜製造的當代神話,使人們誤以為它是唯一的朝陽技術,其它的一切都已經日薄西山。這種神話可以給比爾蓋茨的口袋裏帶來更多的錢,卻不能改變這樣一個事實,信息技術的發展也同樣依賴於其它技術的發展,相關材料技術的開發直接製約著信息技術的突破,如生物技術的進展就決定著信息技術未來的命運[8]。說到生物信息技術,我們不妨回到前麵的話題,再做一個小小的假設:如果有人用信息製導的生物武器打擊了生物計算機,它應該算是生物戰呢還是信息戰?恐怕沒有人能用一句話答得上來,但這卻是完全可能發生的事情。其實,人們根本不必為信息技術能否在今日坐大煞費苦心,因為它本身就是技術綜合的產物,它的第一次出現及每一次進步,都是一個與其它技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融合過程,而這正是技術綜合-全球化時代最本質的特征。這一特征當然也會像鋼印數碼一樣在每一件現代武器上留下它的典型印記。我們並不否認在未來戰場上,某些先進武器仍會起主導作用,但對於決定戰爭的勝敗,已很難有誰還能占據獨一無二的地位。它可能是主導的,卻不是唯一的,更不會是長久不變的。也就是說,沒有誰還能把自己的名字大言不慚地冠於某一場現代戰爭的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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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關於“信息戰”的定義,至今仍是眾說紛紜。美國國防部和參謀長聯席會議所下的定義是——在保護己方的信息、信息處理、信息係統和計算機網絡的同時,為幹擾敵人的信息、信息處理、信息係統和計算機網絡以取得對敵信息優勢而采取的行動。美國陸軍FM100-6號野戰條令認為,“國防部對於信息戰的認識偏重於信息在實際衝突中的影響”,而陸軍的理解是“信息已滲透到從和平時期到全球戰爭中軍事行動的各個方麵”(軍事科學出版社,中譯本,P24-25)。“廣義信息戰是利用信息達成國家目標的行動”,美國空軍大學教授喬治斯坦對信息戰下的這個定義,氣魄顯得比陸軍要更大一些。布萊恩弗雷德裏克斯上校在《聯合部隊季刊》1997年夏季號上的文章中提到,“信息戰是一個超出國防部範圍的國家性問題”,這也許泛性的最準確表述。
[7]“信息戰”概念的內涵越來越擴大的情景正相反,美軍中一些有頭腦的少壯軍官對“信息戰”概念,提出越來越多的反話。空軍中校詹姆斯羅傑斯指出,“信息戰並非新事物……那些斷言信息戰技術和謀略將必然取代‘兵器戰’的人們是否有些太過自信了。”(美《海軍陸戰隊》雜誌1997年4月)羅伯特古爾利海軍少校則提出了“信息戰方麵七個誤區:(1)濫用比喻手法;(2)過分誇大威脅;(3)過高估計自身實力;(4)曆史的相關性與準確性;(5)回避批評的反常企圖;(6)毫無根據的設想;(7)不規範的定義。”(美《紀事》雜誌1997年9月號)空軍少校玉林懷特海德在《空中力量雜誌》1997年秋季號上撰文指出,信息不是萬能的,信息武器也不是“魔法武器”。對信息戰的質疑並不限於個人,美國空軍的文件《信息戰的基礎》對“信息時代的戰爭”與“信息戰”作了嚴格區分,認為“信息時代的戰爭”是使用信息化武器的戰爭,如用巡航導彈攻擊目標;而“信息戰”則是把信息作為獨立領域和強勁武器。同樣,一些著名學者也發表了自己的意見。霍普金斯大學教授埃略特科恩提醒道,“同核武器並沒有淘汰常規力量一樣,信息革命也不會淘汰遊擊戰術、恐怖主義或大規模殺傷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