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似幻的女子

那個妙齡女子,身穿名貴的和服,腳踩漆製的木屐,肩頭斜支著一柄輕雲似的陽傘,風情萬種地倚立在蛇之崎橋#pageNote#0頭的欄杆旁,若有所思地目送潺潺河水奔向遠方……綿綿細雨已經連著下了三天,天空依舊是陰沉沉的,幾乎看不到一絲天晴的跡象。河灘上的樹林間,不時傳來陣陣蛙鳴聲,清脆而悠揚,恰似那個妙齡女子清澈明媚的眼神。西邊天際,夕陽已經收起了最後的一抹晚霞,暮色開始籠罩古老的“城下町”#pageNote#1。這是一個不大的鎮子,按理說,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子,早該家喻戶曉了。可是,根本就沒人知道她是何人,來自何方。

這樣一來,這個打著雨傘,亭亭玉立站在橋頭暮色裏的妙齡女子,自然就成了小鎮上百姓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這女子到底是什麼來曆?人們都在發揮想象力,紛紛猜測。最後,有“權威人士”得出了結論。認為那是“狐狸精”變化而成的美女。可是,自從這個說法不脛而走之後,在黃昏的細雨中,橋頭的欄杆旁,人們再也見不到那個嫋娜的身影了。於是,那些津津樂道的人們,就似乎愈加確證了她“狐狸精”的身份……

說到這裏,久助君停了下來,略微喘息了一下。接著,他隨手端起麵前的茶杯,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的茶水。在我們期待的目光中,又開始往下講他的故事

原先,這條河的沿岸開著好幾家染坊,印染各色各樣的棉布。可是,隨著時局的變化,印染行業開始走下坡路。沒幾年工夫,就全都倒閉了。我剛才說的那件事,還是河岸上印染業興隆的時候發生的。不過,這個鄉鎮多少年來也沒發生過什麼大的變化。每到夏季,青蛙的叫聲還是那麼此起彼伏,一陣接著一陣。

河道兩邊的蛙鳴,綿綿細雨聲,陰雲密布的天空,美豔如花的女子,還有悄然降臨的暮色……大概都是這個季節特有的景致吧。

“岡本子”#pageNote#2這種音樂已經在這個鎮子上流傳了許多年。它曲調清新,旋律優雅,絕非鄉間那種粗獷的風格可比。

初次相會不相識,

命運讓我們相遇在一起。

要是能夠成為你的老婆,

哪怕再苦再累,

也要與你白頭偕老。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三味線彈奏的旋律。突然,那個曾經被人說成是狐狸精的年輕女子,仿佛一下子就從三味線的旋律中跳了出來,映襯著豔麗的晚霞,令人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據傳,七代目市川團十郎#pageNote#3的弟子中,有個名叫團之丞的演員。不知為什麼,他從江戶來到了這個鄉間僻壤。有人猜測他是追隨愛人而來到這裏的。但不管是什麼原因,正是由於他的到來,岡本新內那哀怨的曲調,才有了在這個“城下町”傳唱的可能。

如果事情果真是這樣的話,我似乎隱隱約約地感覺到

,在那三味線曲調的深處,隱藏著團之丞未竟的夢想。我雖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卻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內心深處的憂傷……

久助君抬起頭來朝廊簷下望去。那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四周長滿了低矮的蜂鬥菜。再往前去一點,就是河灘,青蛙聲聲,依舊不絕於耳。

佇立在蛇之崎橋頭的欄杆旁,目送河水流淌的年輕女子到底是不是狐狸變化的?人們早已無從考證。但在當地一直有一種傳說,認為她與那個團之丞之間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團之丞拋妻別子,丟下京城的工作跑到鄉間來,想必一定有難以言說的衷曲吧。在人們眼裏,如果說他是因為背負情債而來到這裏,豈不就能與站在橋頭、悲歎流水東逝的年輕女子聯係上了?他們在這個鎮子上隱居,與誰也不來往,不是私奔又是什麼?於是,人們就編排出了“狐狸的故事”,總算是把這兩個人扯到了一起,也就心滿意足了。

久助君說完這番話,臉上露出了平靜的笑容。

“你是說那個花嗎?我們這裏叫它‘鰯花#pageNote#4’。看上去很寂寞的樣子吧?”

前麵的院子裏有一處灌木叢,樹上開著密密麻麻的白花。被雨雲凝重的天空映襯得愈加蒼白的花朵,恰似忽隱忽現在雨傘影子裏的女人的臉龐。

“啊,對不起,占用了您這麼多的時間。洗澡水已經燒熱了吧?您請吧!”

說著,主人久助

君站起身來。

我又想起了橋上那個如夢似幻的女子,便低下頭來,在筆記本上寫下這麼幾句不倫不類的話,不知能不能作為歌詞:

你在橋上看流水,

流水在橋下看著你。

你在那時看風景,

我在這時想起了你。

放下筆,我跟久助君要過毛巾,走進了霧氣騰騰的浴室。隔著浴室的玻璃窗,我看到窗外的百合花剛剛張開了笑臉。不知何時,三味線的樂曲聲已經消失,而外邊的綿綿細雨還沒有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