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風文學中的女性形象

永井荷風平生最憎惡的,莫過於虛偽。可是,他往往不是直接表達自己對虛偽的憎惡的,而是通過表達對無知女性的憐愛之情,用“正話反說”的手法,來隱喻自己真實的想法。所以,如果僅從表麵來理解他的那些作品的話,就會誤以為他是在主張不要對女性實施教育,隻要讓她們始終保持樸素純情的無知就可以了。讓我們來讀一讀他明治四十五年(1912)2月發表的小說作品《討債》。在這篇小說中,荷風以他慣用的手法,描寫了兩個女性:一個是外出討債的女傭阿葉,這是一個樸實的女孩;另一個是犬山的老婆,是一個接受過教育、喜歡侃侃而談的女人。作者毫不忌諱地表達了對阿葉的欣賞和對犬山老婆的厭惡。在這篇小說中,從作者對待兩個女性的態度上看,似乎是在否定知識女性。而事實上,荷風所厭惡的是她的行為舉止所流露出來的虛偽性,而絕非否定知識女性本身。與這個例子相類似的,還有《新橋夜話》#pageNote#0中那篇題為《名花》的小說所刻畫的小鍛冶這個人物。小鍛冶是個藝妓,雖說不是知識女性,但能夠真切地感受到她對當時社會上流行的現代主義#pageNote#1思潮的憤慨與批判。

因而,荷風在小說《感冒》中所塑造的那個將自己的純真愛情無私地奉獻給身患疾病而又失去工作的男子的妓

女增吉,以及小說《鬆葉》中的妓女小玉等人的形象,更加充分地表露出了他對社會底層女性的關切之情。

誠如佐藤春夫先生所指出的那樣,荷風創作初期的那部與《濹東綺譚》#pageNote#2同樣傑出的作品《妾宅》,並非是對納妾這種社會現象的肯定與頌揚,而是體現了一種強烈反抗當時虛偽狡詐的社會風氣的精神。也就是說,解讀荷風文學的關鍵,在於能否明察荷風作品所采用的“正話反說”的表現手法的背後,他所傳遞給我們的他的真正思想。

永井荷風的名作《隅田川》#pageNote#3中的常盤津#pageNote#4師傅阿豐也好,阿係也罷,都不屬於開放型的女性。可是,在荷風看來,如果所謂“開放女性”隻是一些矯揉作態之徒的話,還不如像阿豐、阿係這樣拘泥於淳樸感情的女子更讓人感到舒適。荷風認為,那些被人情世故所左右的“開放女性”,完全就是“虛偽”的代名詞。這種女性觀,我們從荷風晚年的作品中是能夠明顯感受到的。這也可以說是貫穿於荷風全部作品的靈魂吧。我想,很多現代女性都是不能認同這種觀點的。她們不僅不會領會荷風對她們的愛護,甚至會蔑視他的真誠與好意。但不管別人怎樣看,我必須特別強調一點,那就是,荷風是因為熱愛真誠、憎恨虛偽,而采用了如此“正話反說”的手法。讚美無知的娼婦,絕不是他的真實意圖

。我認為,荷風的本意絕不是希望世上所有女性都具備他作品中所認可的“妓女精神”。換句話說,荷風所讚賞的,隻是那種沒有虛偽的善意,而並非什麼“妓女精神”。他想告訴人們的是,就連在妓女那樣的無知女性身上都能夠找到不帶虛偽成分的善意,那麼,作為社會上的知識女性,豈不更加需要好好反省自己的言行?

永井荷風在《雨瀟瀟》#pageNote#5這篇作品中,直截了當地指出,虛偽的女性是多麼令人難以忍耐。他的這篇作品,既具有很強的趣味性,又可以看作是女性人格培養的失敗案例。歸根到底,他要告訴讀者的是,那種表麵“鍍金”培養女性的做法,絕不是塑造她們美好心靈的有效方法。

大正七年(1918)1月,荷風發表了《竹葉》這篇滑稽小說,是以戲劇化的手法創作的作品。讀者隻要稍微用心讀一下就不難發現,作者的本意是要寫成一篇諷刺小說的。這篇小說的男女都是些輕薄浮躁之徒,而作品中的女人們,更是無知且又貪婪成性。在這樣的故事情節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荷風的傾向性。他絲毫都沒有讚美女性無知的意思,而是赤裸裸揭露了那些因無知而不知羞恥、虛偽、奸惡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