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未莊天翻地覆的變革之後,最輝煌的成就還是那個先前連姓氏都找不著的阿Quei。
阿Q原本沒名沒姓,在育嬰堂裏長大。有傳言說是某某富家小姐的私生子,但無人出來證實,隻是私下裏說說而已,所以也不好給他定姓。十二三歲阿Q從育嬰堂跑了出來,無家無業,憑著一身的力氣,到社會上幫人打雜過活。因從小頭上生了賴皮瘡,沒治的徹底,留下幾塊斑駁的疤痕,頭頂的毛發像個被雷劈了的稻田,有一塊沒一塊的,前清的時候紮一根小辮子,看起來活像個洋人的字母“Q”,還在育嬰堂裏學了幾句洋文,喜歡時不時的朝女人說兩句:愛老虎油”之類別人聽不明白的洋話,所以鄉民便叫他阿Q。哪前麵的阿字是個虛詞,沒什麼實在的意義,就如同叫阿貓、阿狗一樣。
話說當年鬧維新那陣,活得不耐煩的阿Q也鬧著跟著一幫人去造反,被魯鎮的府衙抓了去要判極刑,隻因堂上太過緊張,在判狀上畫押時,手一抖,筆頭飄了出去,圓圈沒有畫圓,因而頭沒被殺成。可自從這一哆嗦之後,阿Q就一直焉頭焉腦了許久,也沒指望今生再有個出頭之日。
這阿Q跟小D、王胡年紀相仿,又都是未莊幾個出色的人物,可阿Q人雖沒用,脾氣卻是古怪,他既看不起王胡的邋遢,又看不慣小D的促狹,尤其討厭小D的狡詐,兩人秉性大為的不投,還曾經為爭搶短工位置打過一架,因此上他對小D很沒好感。那天小D在戲台上頒布新章,阿Q有些不以為然,說這樣的人要得了勢,鬼眼睛都瞎了,他估計這小D的新章就和當年的維新革命一般,不久就要流產了去,弄不好小D也是有殺頭之禍的。可萬沒料到小D的促狹很是厲害,這新章猶如魔法一般,古久積年的根基都被其弄的煙消雲散,未莊的整個規矩都翻了個兒,不僅趙太爺、錢秀才等人梅開二度做官的做官,發財的發財,而且人人都跟著這魔法轉,好些與他一般高下,甚而不如他的人都跟著雨露均沾,弄出了蠻大的頭緒,共享了這變革的成果。看看無可阻擋的大勢,阿Q心裏不由有些躁動起來,尤其是那個他根本看不起既懶又髒的王胡得了勢,阿Q心裏實在不服,時常夢裏也想要“手執鋼鞭”鬧一鬧翻身。
這阿Q早年從育嬰堂裏跑出來,也是在土穀祠裏安身的,後來因為“見識高、真能做”不斷有雇工的活計,便住到主人家傭人的住處去了。那王胡在阿Q搬到趙太爺家後麵的柴房之後,才有資格到土穀祠裏住了下來,兩人一前一後,照阿Q說,他還是王胡的老主人哩。小D變革後,村裏人說王胡不知去向,大多都說是餓死或凍死哪裏了。可不幾年趙太爺回來說王胡做了洗衣店的老板。從太爺嘴裏阿Q得知,王胡當時雖尚未大發,但已然有了人樣,還上了報紙。阿Q聽說了之後,心裏老大不舒服,覺的輸給了王胡,很是沒麵子:“那王胡算是個什麼東西,有個吊毛的本事,他還蹲在牆根捉虱子時,我老阿Q就是大老爺家堂堂的雇工了,這報上登的不定是哪裏的王胡,我看隻是同名同姓。”誰要一提起王胡,阿Q就這樣告訴人,依然想用他的“精神勝利法”去攻擊對手或抬舉自己。可說歸說,王胡的消息還是不時的傳來,主人魯四老爺聽了阿Q跟王胡鬥氣的話,曾對他說,“阿Q,你也出去闖闖,說不定也能發了大財,到時也上報紙,雇人給你幹活,服侍你”,魯四爺本是一句無心的玩笑話,也含些譏諷的意思,阿Q聽了,實在是坐不住了:“好歹自己祖上也闊過幾回,總不該落在王胡那些沒來頭的小毛蟲後麵,讓人看扁了去。”阿Q獨自這樣想。想來想去,覺得好像自己也應該去碰碰運氣了,看看這小D的話到底靈不靈。總之,哪怕是擺地攤或到別處去撿破爛,也不宜再在魯四爺家幹活,招他笑話了。於是,這天阿Q辭了魯四爺家的雇工,說是要出去轉轉,看看能不能弄點事業出來。魯四爺肚裏暗笑,也不留他,給他結了一個月的工錢,份外送了五錢銀子說是給他湊幾個本錢。阿Q接了踹在懷裏,道了聲謝,稀裏糊塗地離開了魯四爺家。
論經濟上的狀況,阿Q要比討飯的王胡好些,不拘多少有一份雇工的月銀。可他最喜好喝幾口紹興的老酒,說那黃湯喝在肚裏熱乎乎的,人做起事來有勁,出力勞累的人不能少了這黃湯,故此,每月拿了銀子要跑七八裏路到老鹹亨去喝兩碗,偶爾還喜歡湊到街頭的人群中玩兩把色子,故此不僅身上沒有餘錢,還時常要在鹹亨的粉板上掛賬。如今要去顯本事,幹事業,身上隻有剛才魯四爺給的一兩多這銀子,估計區區這幾個錢很難弄出什麼頭緒,何況自己一竅不通,一時不知從何處下手。
從魯四爺家裏出來,阿Q一腳就奔了魯鎮街上,這回決然不是想到鹹亨去喝黃湯,而是要去看看有何事體適合他做。他阿Q雖然自信出生比王胡高貴,可自獨立謀生以來就隻知道給人打工。趙太爺、錢秀才、七大人、魯四老爺,幾乎所有有錢人家的活兒他都幹過,可從未想過自己要去做生意,當老板。走出了魯家的大門他就一頭的霧水,腦子裏漿糊一般,不知道自己這是要去幹啥。走在路上,他似乎有些恨王胡給他出了個難題,乃至恨小D“媽媽的”新法,弄的人不得安神。一路走,一路想,瞎七瞎八,也沒想出過名目,不知不覺來到鹹亨酒店門口。一聞見酒香,阿Q兩腳又邁不前去了,照例捏著口袋跨進了鹹亨的店門。
畢竟心事上了身,到得店裏,阿Q也不去坐下,也不像往常一樣點鹽炒花生米,隻要了一碗酒,站在哪裏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嘴角一抹便要離去。老掌櫃問他果趁手把欠的酒賬結了,他手一回:“下次一同,今天有些急事”話音未完人已匆匆離開,到街上“考察”去了。
阿Q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這裏問問,那裏看看,不知道是該問吃的,還是問穿的、用的;是問價錢,還是問銷路、問行情,不曉得“考察”什麼才好。問起話來沒頭沒腦,既不像買東西的,也不像要供貨的,讓人聽了很是蹊蹺,又因急急的喝了一碗酒,臉上有些紅,店主隻以為是醉糊佬兒,沒人願意好好和他答話,轉悠了好一陣,沒問出名堂,腦子裏依然一片空白,一點底都沒有。心想再轉一會就回去,今晚且到土穀祠的“老家”去將就一夜,想想好,明日再做打算。正沒精打彩地在街上走著,忽聽身後有人在喊“探照燈、探照燈”,阿Q回頭一看,是兩個背著書包的學童正放晚學,在後麵指著他的腦袋打趣“你媽。。。。。。”阿Q正待張口要罵,一想這是在城裏,不比鄉下,城裏人不好惹,罵起架來嘰裏呱啦,回都來不及,於是便把下麵的話咽回了嗓子裏。要在鄉下,阿Q定當“你媽媽的”罵了好幾聲。可這是城裏,他不敢造次,隻得忍了。“我比你老爸年紀還大呢,探照燈,你家裏有嗎?”阿Q一邊這樣安慰自己,一邊悶著頭加快腳步往鄉下趕。
估摸也是天意,走在路上,阿Q肚子裏還在吱吱咕咕,罵那兩個細畜牲沒家教,並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他值得自豪的“探照燈”。忽然靈機一動:探照燈,對了,我就弄個賣電燈泡的生意,看你怎樣,媽媽的,阿Q想。這阿Q也是個有膽子沒腦子的腳色,衝動起來什麼也不顧,自己根本就是個木門冬,被這兩個小屁孩一激,卻別著勁要跟人家對著幹,別人說他腦袋像燈泡,他就偏偏去賣燈泡。還認為燈泡這東西,家家戶戶都是少不了的,富人家的牛棚裏都有,不愁賣不出去,其它也不多想,決意就幹這賣燈泡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