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些年礦產業時不時的來一輪行業地震。
除去實力雄厚的大企業能扛得住這場持續性的行業洗牌外——
其餘以依附礦產業為生的小企業幾乎隨時處於被破產的狀態。
經濟下行的時候,每個行業的人都在跟看不見的敵人徒手廝殺。
李凡凡父親的小公司在這種曠日持久的大洗牌中逐漸失去了招架力。
2017年二月底——
龐大的資金缺口致使李江之突發腦梗塞。
救護車生風似的開進這片幽靜的別墅區。
在一片鳴笛中,四位男護將昏迷的李江之抬進車內。
緊隨其後的是一位身段兒姣好的女人。
車廂內並沒那麼寬敞,女人幾乎是以半跪的姿勢蹲在李江之身邊,她雙手握著李江之的右手,向前傾了傾身子,期期艾艾的看著他。
李江之奄奄一息的醒來,用著所剩不多的意識在嘴裏重複著:
“凡、凡……凡”
身邊的女人陡然間變了變臉色,但這微妙的瞬間李江之並沒看到。
他含糊其詞的重複了幾個凡字後再次陷入了昏迷。
隨即——
半跪在地上的美麗女人緩緩起身,麵無表情的拂了拂自己的裙子。
然後,她若無其事的坐回車椅上。
救護車在晚高峰的馬路上疾馳,車椅上的女人冷冷的看了眼李江之。
然後她像惡心什麼東西似的——
把臉扭向了窗外。
城市裏的夕陽是沒有山可以落的——它隻能遁入於一座座高樓的後麵。
它隻能在樓與樓逼仄狹窄的縫隙裏偃旗息鼓的往下落。
縱使是這樣的降落,即便是這樣的降落,時不時的也會有一些非常驚豔的光線。
當這樣的光線穿透車窗——蒙在這個女人的臉上時——你大概會想到一些類似於浮光躍上美人麵這樣的詞。
李凡凡堪堪立在七樓的陽台——看著遠處岩漿灰一樣的天空。
夕陽正在慢慢燒完一天中最後的餘光。
一個月前,二十三歲的李凡凡對李江之甩下一句:
爸,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說完——
她兩手空空的離開了這個家。
後來——
她一個人在安市的城西租了一間八十平的小公寓。
這時候的城西幾乎還是荒蕪的。
從七樓的陽台望出去——可以平鋪直敘的看到大片大片空曠的土地。
土地連著土地,連出一片片金棕色的圖塊,遠遠看上去像是一片小型的沙漠。
誰也不會想到,六七年後這個地方會變成安市新的市中心。
李凡凡接到電話的時候一場日落恰好接近尾聲。
她聽到手機裏女人的啜泣聲:
“小凡,你爸爸正在醫院搶救,醫生說要做開顱手術。”
李凡凡聽到這個熟悉的女聲後沉默了幾秒鍾。
女人的聲音依舊和多年前一樣——
帶著一種糯的軟的雪梨紙一樣的調調。
李凡凡憎恨這個聲音。
但女人的聲音流沙一樣的往她的耳朵裏鑽。
李凡凡拿著手機,一句話也沒說。
掛了電話後她愣了愣神——
隨後急匆匆的抓了件襯衫便往樓下跑。
暮色四合,李凡凡在晚高峰的中山大街上跑跑停停。
車流挪動的很慢,她打不到車。
她的襯衫很長,料子卻薄薄的。
風又寒又涼,毫不吝嗇的灌進她的小腿。
太冷了——
她跺跺腳,裹緊身上開始褪色的襯衫繼續向前跑。
等李凡凡趕到醫院的時候,李江之已經在手術室搶救了。
手術室外——
一個女人站在那。
多少年了,這個背影依舊保持著任何時候都拿得出手的樣子。
就是這個女人——
這就是李江之那位聲名遠揚的——年輕的太太——關絨。
李凡凡嚐試用她父親的眼光打量麵前的女人。
不得不承認——
這個女人有一種搖搖欲墜的美。
一種大概天底下所有男性都喜歡的氣韻。
李凡凡看著這位年輕的女人——
看著她在走廊裏三步一顆梨花淚五步一個緊蹙眉。
對著這種幾乎表演般的麵部情緒,李凡凡不由的發出一陣冷笑。
關絨啊關絨,你男人躺在裏麵都開顱了,你現在這幅情深深雨蒙蒙的模樣演給誰看啊?是在演給我看嗎?你演給我看有什麼用啊?我又不是男人。
真是有意思。
在李凡凡看著關絨的背影冷笑前——
在此之前——
在她還沒完全出現在關絨身後之前——
關絨早早的就知道這是她來了。
那是她呀——
那可是一手在自己手底下長起來的她呀。
她那樣的腳步聲——急匆匆的——倏地停下來。
跟當年一模一樣。
這樣的腳步聲,關絨是在熟悉不過了。
當她聽到她停下來的時候——
她側耳確認了一下,沒錯,可不就是嘛,可不就是她那位養了十六年的繼女嘛——
現在已經站在她身後了。
於是——關絨在一秒鍾的空檔裏迅速挺了挺脊梁。
關絨清楚的知道縱使李凡凡恨她——
她李凡凡也得承認這樣的一副背影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