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點——
天還是冷的,但風已經是春天的風了。
二月的風,當真是剪刀一樣的。
方在溪用右手壓了壓外套領子,左手提著剛從魚販那買來的鱸魚。
不遠處是一些帶著泥土的空心菜——
那是陸子仁最喜歡的菜,方子溪快步向前走去。
比起一塵不染的大超市,方在溪喜歡每天早晨早早起床來這種熱鬧的農貿市場買菜。
這個菜市場縱使是髒髒的亂亂的,但這裏的菜是最新鮮的,是真的新鮮,不是大超市那種噴了一層層保鮮劑的新鮮。
大超市裏的蔬菜打著有機的名頭,把蔬菜分裝在一個個精致的黑色盒子中,連個泥點子都沒有,燈光一打,看著是新鮮的但有一種被科技過度幹預後的假新鮮假茂盛。
方在溪也不是沒去過那樣的大超市,隨隨便便買一頭鮮蒜都要二十多塊錢,而買回來的菜呢?裹著一層又一層密不透風的保鮮膜,完了表皮外麵還有一層厚厚的黏黏的洗也洗不掉的保鮮劑。
對方在溪來說,大超市裏的蔬菜像是過度醫美後的整容臉,好看是好看的,美也是美的,什麼都是大大的,但看著怪怪的,反而失去了蔬菜本該如此的質樸。
菜市場的菜就不一樣了,這裏的菜長的很粗狂,也不那麼齊整,但它們渾身上下都帶著一種蔬菜本身的味道,就是那種從泥土裏結結實實長出來的味道。
隨便挑一棵菜拿在手裏,像是拿著一塊時間,你能感受到它們是曬過太陽淋過雨也呼吸過大地上吹來的風,能感受到它們是被土地日複一日供養出來的好東西。
你看著這些蔬菜,能看到在它們身上積累出來的時間,能看到流淌在它們身上的光陰,什麼都能造假,但一個東西身上具體承載過的時間造不了假。
方在溪買完空心菜準備結賬,結果人家沒有付款碼,她今天恰好也沒帶零錢。
方在溪說:
“阿叔,您看著年紀也不是很大,怎麼不去辦個收款碼呀?那多方便啊?”
老爺子頭發有些白了,有兩根白發不聽話的豎在空氣中。他咂了咂嘴說:
“哎,我們老了不會用那個”
“您可以讓家裏人給您辦一個呀”
“哎,辦了收款碼,錢就都到兒子手機裏了。”
方在溪笑了:
“那不還是您老的啊?”
老爺子又歎了口氣:
“哎,到了人家手機裏人家就不給了。”
“啊?不會吧?他可是您兒子啊?”
“哎,快別說了姑娘,兒子剛買了新房,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也是不容易。”
方在溪有點犯難:
“……那……這個錢我怎麼給您啊,我今天確實沒帶錢。”
“姑娘,我看你每天來這兒買菜,沒事,我信你,明個兒你來了記得給我老頭子就行。”
方在溪有點感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那行,您放心,趕明兒我一定換了零錢來。”
“噯。”
方在溪快四十的人了,還是會被生活中這些小小的溫暖感動到,她眼裏潮潮的,像是快哭了,她心想日後可得常來啊。
方在溪正走著恰巧碰到了也來這兒買菜的老錢,於是她輕輕喊了一聲:
“大伯——”
其實老錢大老遠就看見這位檢察長太太了,他想掉頭,又來不及了,他想給方在溪打招呼又一時沒想好叫她什麼,叫陸太太好像太疏遠了,叫小方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兒,正當他猶疑著,方在溪喊了他一聲。
他隻好應對:
“噯,小溪……你也來買菜啊。”
老錢像是不好意思似的。
“嗯,來買點菜,大伯,您的腰好點了嗎?”
“好多了,好多了。”
“那就好,傷筋動骨一百天,您且得好好歇著呢。”
“快見好了,你給找的那個陸醫生,幫忙給介紹了個好醫生,你看我這跟沒事兒人一樣。”
老錢說著還動了動身子扭了扭腰。
“哎呦,大伯您可悠著點兒。那陸醫生是子仁的大哥,親哥哥。”
老錢一時嘴快:
“是嗎?我看著陸醫生比子仁還顯小呢?”
方子溪笑嗬嗬的:
“哈哈,子仁他見老。”
“不是不是,咱子仁是官老爺,那是一臉官相。”
老錢忙解釋道:
“給陸醫生帶個好兒”
“噯。”
方在溪倒不介意,她接著說:
“大伯,昨天小錢上家裏來了,連口水也沒喝就著急忙慌的走了。”
“沒事兒,他一個小孩子,有什麼做的不周到的地方,還得讓子仁多費心些。”
“那是自然,您放心,回頭我跟子仁說說。”
說完,方在溪伸伸手,把剛買的鱸魚遞給了老錢。
“大伯,這是我剛買的鱸魚,您拿回家讓大娘包個餃子燉個湯什麼的。”
老錢連連擺手:
“不行不行,可不興這個。”
“大伯,您快拿著,我媽走的早,小時候我和我弟弟可沒少落您的好。”
“不不不……”
“快拿著,改天我和子仁正式去家裏看您。”
老錢隻好接過魚。
“那大伯,我先回去,家裏還等著我做飯呢。”
“好好好,路上看著點車。”
“嗯嗯。”
老錢拎著魚喜滋滋的回到了家。
一大早的白得了條好魚,誰不樂意呢。
小錢伸著懶腰從臥室裏出來,看到老錢,問道:
“爸,你買魚啦?”
“小溪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