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安城。
暴雨。
二十三歲的虞晚兒站在窗前。
大雨緊貼著窗子滾滾而下,下的迅猛急切,熱烈堂皇。
紫色的閃電明明滅滅像是老天爺放給自己的煙花,一道接著一道,伴著巨大的轟鳴聲,不停不歇。
已經很晚了,虞晚兒遲遲不肯去睡。
上午,她去了一趟市醫院,表麵上是為了去探望一下李江之,自他開顱以來也有段時間了,她偶爾去過幾次,大都被關絨推了回來。
這回虞晚兒來到病房,正準備開門,隔著玻璃她看到李江之眯著眼斜倚在病床上。
人一旦開了刀,精氣神像散了一大半,也可能是歲月不饒人,再加上大動幹戈的在閻王府轉了一圈,命是撿回來了,但丟了的氣、神、魂是再也回不到身上了。
虞晚兒初見李江之的時候他正值盛年,即便看起來是個虛偽的人,但表麵君子那一套他倒也學了幾分,襯衣永遠一絲不苟的,頭發也日日清洗,神氣態度談吐之類的約莫著也算個風度翩翩的男人了。
在虞晚兒印象中,這位繼父倒不像父親那樣不修邊幅,十幾年過去了,他老了一些,但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老,小細紋白頭發之類的,小時候虞晚兒去同學家玩,有一次看到同學爸爸像一灘稀爛的泥土一樣攤在沙發上看電視,虞晚兒覺得不適,因為她在李家從沒見過李江之這樣對待過一張沙發,可是此刻,李江之老態龍鍾的倚在病床上,像當年那位同學的爸爸一樣。
虞晚兒突然覺得,人的衰老原來是突然降臨的,比如此刻李江之的半個背影,光是這半個背影就已經顯得足夠老了。
她對這位養父按理來說也談不上什麼深刻的父女情,但到底他也不曾苛待過她,突然之間看到他老了這麼多,她也是於心不忍的。
虞晚兒在病房門口靜靜的站著,她想李江之應該是睡著了,也好,也算來看過了那就不進去了。
這時,關絨從走廊那邊走過來,她走到虞晚兒身邊壓著嗓子斥問她:
”你來幹什麼?我在這兒還不夠嗎?咱們母女倆難不成還都要在這伺候他?他自己的親閨女還一眼不來看呢,你在這裏充什麼孝子。”
虞晚兒盡管聽著,並不理會。
過了會兒,她平平的說了句:
“媽,我這不是來替你的嗎?”
“替我做什麼?我用你替?我都不用怎麼來這兒的”
“你不來,那他平時誰照顧?”
“自然是護工。”
“媽,你們說到底也夫妻一場。”
“這我知道,表麵功夫我還是會做的。”
虞晚兒突然想問問站在對麵的母親,你們夫妻到底這麼多年了,當真是一點感情也沒有嗎?這些年你當真是為了錢才呆在李家的嗎?真的全是為了錢嗎?就沒有一點點別的情分在裏麵嗎?
她這樣想,答案很快自己跳了出來,不然呢?她的這位母親從來不就是這樣的嗎?當年她離開南京,隻身帶著六歲的幼女回到安城,繼而開始接近李江之,毫不顧惜自己的聲譽,後來費盡心思堂又而皇之的駐紮在李家,最終得償所願的成為新一任的李太太,這一切,不是為了那個字又還能為了什麼。
關絨用食指戳了戳虞晚兒的鬢角:
“臭囡囡,又想什麼呢?”
虞晚兒恍了恍神,看到母親將手掌撐開放在眼前上下左右翻了個個兒,紅色的甲油染滿了十個指甲,上麵那層薄薄的封層晶瑩透剔的,像剛下過雨的街麵,濕潤又新鮮。
母親嘴裏抱怨著:真是的,我這兩天忙前忙後的,手都糙了不少。
虞晚兒問道:
“你剛做的指甲?”
關絨俏皮的砸吧砸吧嘴說道:
“怎麼樣?好看吧?我覺得這顏色好看的很,你可別以為這是普通的紅色哈?普通的紅多俗氣啊,這種紅很貴的,做指甲的調了好久才調出來這種讓我滿意的紅,那人還說了這種又素又深的紅是很拿人的,除非我這樣的手才襯得起呢,換作別的手,可未必有我這樣好看。”
虞晚兒點了點頭說:
“行,我先進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