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喝多了一樣。
眼睛有一些紅。
她發現,她快哭了。
但她懶得理她。
這麼些年,她跟她之間要說情誼,大抵是有那麼一點的。
可——
她媽畢竟是關絨。
虞晚兒縱使在無辜,也是關絨的女兒。
既然是關絨的女兒,那她就活該。
可李凡凡到底也於心不忍。
她扣了扣桌子:
“噯噯噯!你幹嘛啊?”
虞晚兒擦擦眼淚,抱歉的笑了笑。
李凡凡抿抿嘴陰陽怪氣的說:
“不是我說你虞晚兒,好端端的你哭什麼啊?不要在我麵前掉眼淚,我又不是男人。”
虞晚兒接著笑:
“我想起了我爸爸。”
李凡凡放下了茶杯,她都快忘了,虞晚兒也是有自己爸爸的。
小時候李凡凡經常因為虞晚兒叫李江之爸爸而討厭她,討厭她乖巧懂事成績樣貌個個都好,討厭李江之說,晚兒就很乖,不像凡凡整天二五眼的。
那個時候虞晚兒總是一副知書達理的乖乖女,每次李江之誇了她,她都軟軟的說一句,謝謝爸爸。
李凡凡當時討厭她,背地裏把虞晚兒推在地上,警告她:
你,虞晚兒,你自己沒有爸爸嗎?幹嘛喊我的爸爸叫爸爸。我不許你喊。
後來,日子漸漸過去,李凡凡慢慢長大,她心裏也漸漸習慣了。
李凡凡幾乎都快忘了——
原來——
原來。她虞晚兒也是有爸爸的。
原來,她根本不用跟自己搶爸爸。
她虞晚兒是有自己的爸爸的!
李凡凡突然意識到,這些年原來不光是自己因為媽媽的事情痛苦難過。
她虞晚兒也在大差不大的痛苦中上下求索。
隻是,李凡凡的難過通常是張牙舞爪的人盡皆知的。
而,虞晚兒的難過痛苦卻悄無聲息,無人問津。
她們之間本沒有長出相互慰藉的情誼,可到底是從小到大看著對方長起來的,愣說沒有一點感情,那是假的。
隻要有一點子情誼在,關係終究是不一樣的。
李凡凡想調劑一下此時的氣氛。
於是說:
“那你就去南京看看他啊,又不遠。”
“他沒在南京?”
“那在哪?”
“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他不是你爸爸嗎?”
虞晚兒的眼淚還是掉下來了,她哭的時候跟關絨一個樣。
李凡凡頂煩這副模樣的。
她不耐煩的說:
“說呀說呀,哭什麼哭?”
虞晚兒摩挲著茶杯,用食指在茶杯的杯沿邊畫圈圈。
手指一圈一圈的轉,眼淚一滴一滴的摔在桌子上。
李凡凡無語:
“你行了啊。”
片刻後——
虞晚兒深吸了一口氣。
她睥睨著她在杯沿上畫出的空圈圈,然後不疾不徐的說: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大概是死了吧。”
李凡凡突然被虞晚兒逗笑了。
李凡凡捂著嘴:
“沒想到啊虞晚兒!你看起來乖乖的,罵起你爸爸來也是夠狠的哈。”
虞晚兒也笑了。
她隻有跟李凡凡在一起的時候,才敢卸下乖巧的偽裝。
她莫名的相信她,就算她不相信自己她也是相信她的。
她對李凡凡比對自己還仁慈。
有時候,虞晚兒也比李凡凡自己還要了解李凡凡。
這些年虞晚兒看著李凡凡越來越乖張暴戾越來越來反叛不羈,可是虞晚兒在心裏知道,李凡凡這些都隻是表麵。
叛逆若隻是叛逆在表麵,終究是無大礙的。
其實,在虞晚兒心裏她認識的自己要遠比對麵這個李凡凡叛逆。
這點,李凡凡不知道,關絨也不知道。
後來,在一切結束之後。
三十多歲的李凡凡突然夢到了這天晚上的虞晚兒。
李凡凡心有餘悸,再也睡不著。
於是她起床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
路過客廳的時候,她看到地板上鋪了一塊明亮的月色,旁邊的地板都還是暗的,隻有那一片兒被月亮照著。
她突然想到了關於這天晚上的一切。
包括那個敲一敲就會咣當咣當響的月亮。
她想到這天晚上的虞晚兒是如何睥睨起美麗的眼睛,帶著埋怨帶著困惑,一字一頓的說: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大概是死了吧。
三十多歲的李凡凡終於明白,當時的虞晚兒究竟在痛苦些什麼了。
隻可惜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遲了,太遲了。
來不及了,都來不及了。
三十歲的李凡凡已經抓不住任何挽救虞晚兒的機會。
如果能早一點該多好。
如果李凡凡能夠早一點意識到虞晚兒的痛苦。
如果李凡凡能早一點走進虞晚兒的痛苦,走進她的沼澤,走進她諾大的困惑裏,把她拉出來,告訴她,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不關你的事。
或者什麼也要不說,陪著她,陪著她就好。
這樣,是不是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她還想到這天晚上吃完飯,虞晚兒對她說,咱們去陽台看看月亮吧。
李凡凡嫌棄的說,你又矯情什麼。
虞晚兒從來就不是一個會撒嬌的人,可是此刻她是蠻認真的對著李凡凡撒嬌。
走嘛走嘛,你就陪姐姐去看看嘛。
李凡凡嘴上雖然不情願,但還是乖乖的被虞晚兒拽著去了陽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