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豹:“汝每歲交百錢,寧無怨乎?”
老者:“為保家園不致淹沒,焉敢有怨!”
西門豹、韓章聽罷,默然片刻,搖頭歎息,拱手告別。
二人又踱到另一條小巷內,看見一對頭發蒼白的老夫婦正在相互扶持著走到自己破舊的家門口,老者瘦削憔悴,老婦人雙目失明,皆衣服破爛不堪,窮困潦倒。西門豹見狀急上前一步相扶,問道:“請問老丈,何以窮困至此?”
老者見問,抬頭看了一眼西門豹,見是一個外地客商,便答道:“此皆為河伯娶婦所害!”
西門豹:“何為河伯娶婦所害,請詳言之。”
老者:“吾二老年過半百,膝下僅有一女,年方十六歲。前年女巫選中吾女為河伯新婦,吾家貧窮,無錢買免,隻好任其嫁之。”
(隨著老者的話音,銀屏上推出昔日河伯娶婦的畫麵。)
——深秋,漳河之水洶湧澎湃,河邊數千名百姓圍觀,前麵有裏豪、廷椽,三老諸人維持秩序。河岸上擺著供桌,上供河伯牌位,兩旁豬頭、牛頭祭祀。蠟燭、香表點燃,香煙繚繞,氣象森然。女巫乃一老女人也,臉上塗了厚厚一層脂粉,口唇塗得血紅,身穿五彩神衣,各色彩帶飄舞,左手執一銅鈴,右手敲以手鼓,扭動肢體,邊鼓邊舞,口中念念有詞。舞了半個時辰,突然倒地,人事不省,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不止。一會兒,抽搐停止了,雙目緊閉,如入熟睡之狀;又過了一會兒,雙目緩緩睜開,目視周圍,若不識之狀,旋即道:“河伯囑咐,吉時已到,速速送親。”一霎時,岸上鼓樂齊鳴,爆竹震耳,隨著鼓樂聲,四個女弟子扶著一女子走出齋宮,踏著紅毯,緩緩向嫁船走去。女子淚流滿麵,哽咽不止,不遠處,新娘的父母哭倒於地,手拉著裏長、廷椽的衣服仍在求免,裏長、廷椽、三老全然不顧。女巫又敲起手鼓,口中喃喃誦經,眾女弟子簇擁著新娘走上葦船,解開係在岸上的繩索,葦船即卷入滔滔洪流中去。這時岸上萬籟俱靜,上千人都一眼不眨地注視著葦船和新娘,隻見葦船順流漂浮了數裏之後,被一大浪吞沒,滔滔河水仍複如前,一瀉千裏,向東流去。
(銀屏又回複到現在。)
老者已泣不成聲,繼續道:“自從女兒出嫁以後,老妻日夜啼哭,以致雙目失明。吾亦身心憔悴,體力日漸不支,故吾二人隻好乞討度日。”
西門豹與韓章皆眼圈發紅,淚水在眼眶內滾動。西門豹目視韓章,章即從囊中掏出五百錢,雙手呈上道:“吾二人乃出門之人,囊中所帶無多,些許銅錢望老丈收下,暫且度日,切莫哭壞了身體。”老者雙手接過銅錢,稱謝不迭,幾欲跪下,被韓章緊緊扶起。
告別二位老夫婦,西門豹與韓章又漫無目標地向城南走去,心情十分沉重。
二人步出鄴郡南門,沿大道緩緩前行,隻見郊外平坦坦的田野上大部分長滿荒草,秋風吹過,滿目蕭然。這時他們看見前麵有一老者正坐在田邊一塊大石頭上歇息,左邊放一把鋤頭,右手拿著一杆旱煙鍋,雖然消瘦,但麵色紫紅,精神矍然,雙目有神。西門豹見老者相貌不凡,急上前一步,拱手行禮之後,手指眼前田野問道:“請教長者,眼前土地如此平整肥沃,如何荒蕪如此呢?”
老者抬頭看了一下,見是兩個外鄉人,乃道:“此皆女巫、裏長、廷椽一夥所害爾!”
西門豹:“願聞其詳。”
老者:“此邑有一女巫,詐稱漳河水伯每歲必納一新婦,不然此邑將淹為水國矣。她串通衙門,勾結裏長、廷椽、三老及地方豪紳,每年戶征百錢為河伯娶婦之資。每年春天,遍訪全邑女子,凡年齡相當者皆列為預選新婦,有錢者交納千錢可以買免,無錢者隻好任其將女兒沒入漳河。如此全年可征錢二、三百萬,供河伯嫁娶之費不過二、三十萬,其餘皆被他們共同瓜分之。如此下去,貧苦之民交不起賦稅,有女之人舍不得女兒,隻好離家出走,流落他方。田園豈不荒蕪!”
西門豹問道:“鄴郡民眾緣何不去郡守衙門告發,而任其肆虐如此?”
老者:“衙門官吏早與女巫一夥串通一氣,狼狽為奸,有不交嫁奩費者,輕則嚴刑拷打,重則關入囚牢,以求贖金,何人敢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