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構陷遭貶(1 / 3)

40.白日,鄴郡城外

兩輛駿馬拉著的精美轎車,緩緩停在了鄴郡城外,車後緊跟著十數名侍從。前邊車上走下一人,官袍玉帶,儀表威嚴,此乃中大夫睹師讚的得意門生、朝廷委派專門視察各郡縣吏治的禦史大夫巫仁。後邊車上下來的乃是上一站郡府的劉郡守親自護送巫仁離境。

劉郡守趨步上前,拱手道:“卑職已安送大人到達鄴郡,就此拜別了。”

巫仁:“有勞足下遠送,實不敢當。”

劉郡守:“大人忠於王事,一路飽受顛簸之苦,本府款待不周,還望見諒。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睹尊顏。臨別匆匆,無以為敬,特備薄禮兩份,奉送大人及尊師大人,萬望笑納。”說罷,揮手讓隨從抬上兩箱金銀珠寶。

巫仁假意推辭道:“汝吾同朝為臣,共勤王事,焉敢接受足下厚儀。”

劉郡守:“區區小意,大人如若推辭,下官當無地自容矣。”

巫仁:“如此則恭敬不如從命。本使返都之後,定將貴郡守卓卓政績上報朝廷及尊師大人,必有佳音回報。”

劉郡守:“如此則下官感激不盡矣!”說罷頻頻揮手告別,登車向北返回了。

巫仁轉過身來,注視鄴城,還不見有人出城迎接,心中怏怏不樂。須臾,隻見府丞率領十幾名府吏出城,緊走幾步跪於麵前道:“西門大人因有要事羈絆西山,一時不能脫身,特命小人代他相迎。”

巫仁一見來者並非西門豹,不禁勃然變色,暗恨道:“吾自離都以來,沿途郡縣哪一個敢不遠遠出迎。西門豹這廝如此狂妄,竟委以小吏出城敷衍,豈敢如此小覷本使哉?”隨即轉念一想,很快又麵色平靜下來,輕聲喝道:“如此前邊帶路!”

府丞及眾人皆躬身側迎巫仁一行入城。

41.白日,驛館大廳內

巫仁一行人直入驛館,徑直走進客廳坐定,驛吏獻上茶水。巫仁隻顧飲茶,一言不發,臉上毫無表情。府丞及驛丞拱手站在一旁,心中忐忑不安。

須臾,一廚吏上前在驛丞耳邊低語了幾句,驛丞立即上前拱手道:“飯菜已齊備,請大人餐廳用膳。”

巫仁輕輕哼了一聲,袍袖一甩,率眾走出客廳。

進入餐廳,巫仁舉目一望,吃驚不小,以為自己看錯了,再定眼細看,隻見餐桌上僅僅擺著四盤素菜、一盆菠菜豆腐湯和一盆肉羹,旁邊放著一盤饅頭,既無雞鴨魚肉,竟然連一瓶酒也沒有。躊躇片刻,巫仁硬著頭皮坐上首位,冷冷問道:“汝驛以往皆如此招待京都來使嗎?”

驛丞不善察顏觀色,還滿麵笑容,討好地說道:“敝驛一向嚴守朝廷法度,對往來官吏皆待以‘四菜一湯’之餐。這次西門大人特別吩咐,用他的俸金每餐給大人再添加肉羹一盆。今日此餐,尚無先例。”

巫仁早已氣得臉色紫脹,當著下人之麵,又無從發作,隻好強咽下這一口氣。眾隨從亦氣憤不平,站立一旁,不肯入坐。

僵持了半響,巫仁無可奈何地道:“汝等快坐下勉強吃一點吧!”眾人方才悻悻地落坐就餐。

巫仁草草吃了幾口,便憤然起身,回房歇息去了。

42.次日白天,驛館客廳內

客廳陳設簡樸整潔。巫仁正坐在太師椅上閉目沉思,忽然一隨從來報:“稟大人,西門豹在門外求見。”

巫仁端坐不動,毫無表情地道:“命他來見!”

西門豹身穿一副半舊的朝服,疾步走進客廳,拱手道:“禦史大人光臨敝邑,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巫仁略略以手示意道:“足下快快免禮,請坐。”

西門豹一旁落坐,靜聽上司發問。

巫仁略帶諷意道:“本史在京都早聞足下盛名,今日一見,果然與眾不同。”

西門豹道:“豈敢,豈敢!下官從政日淺,不諳世務,署理過之政事,定然弊端不少,還望大人多多訪查,當麵指教,下官一定幡然改過。”

巫仁冷冷道:“當然要訪查。”

說罷,巫仁端起茶杯,自顧飲起茶來。二人相對無語,坐了片刻,西門豹起身拱手道:“大人若再無指陳,下官暫且告退。”

巫仁端坐不動,以手示意道:“恕不遠送。”

西門豹緩緩轉身退下。

43.白日,驛館客廳

巫仁在客廳裏踱來踱去,僅僅五、六天的清苦日子,他再也熬不下去了,真是度日如年。派下去訪察的人,竟然找不到西門豹的一點話柄,他真有點欲進不能、欲忍難休的感覺。這時,忽然一名隨從進來報道:“稟大人,門外有幾名士紳求見。”

巫仁不耐煩地道:“命他們進來!”

三名富紳打扮的中年人疾步趨身進入客廳,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連連拱手道:“小民聽說大人駕臨敝邑,不勝榮幸之至,誠恐大人驛舍寂寞,今日特於醉香樓略備薄筵,以盡地主之誼,竭誠相請大人光臨。”

巫仁聽罷,稍稍猶豫片刻,道:“如此有勞諸位費心了。”

門外早已備好轎子,巫仁出門登轎,十餘名隨從緊跟其後。轎子抬到城中繁華之處停了下來,隻見眼前是一座豪華的兩層酒樓,上書“醉香樓”三個漆金大字。三名富紳引導巫仁一行徑直走進樓上大廳之中。

大廳之內,布置得豪華豔麗,地上鋪著猩紅色的地毯,上首已經擺好一大桌豐盛的筵席,三名身穿錦服的中年人早已在此等候,巫仁自然不認識,這三人便是原任廷椽、裏長、豪戶。諸人如眾星捧月般請巫仁坐入首席,待其他隨從人員坐定之後,一位胖墩墩的士紳起立拱手道:“在坐之人皆敝邑士紳名流,聞聽巫大人自京都遠道而來,無緣得識尊顏,故鬥膽請大人來此小酌,以便親自諦聽教誨。為免大人驛館寂寞,又請得幾名良家女子相陪助興。”話音剛落,齊刷刷進來八個女子,個個打扮的豔麗動人,兩人貼身坐到巫仁身旁,為其勸酒,四人分別坐於下邊左右兩側,各操樂器,吹拉彈奏起來,隨著樂聲,兩名最為妖豔多姿的女子揮動長袖,在大廳中輕歌曼舞,舞姿婀娜動人。

在座之人輪流為巫仁把盞敬酒,陪酒名子手執酒壺,一邊頻頻斟酒,一邊不斷地挾起雞鴨魚肉往巫仁口中喂。敬上之酒,應接不遐時,巫仁便手撫姑娘香腮,執杯直捧到姑娘唇邊,笑道:“卿且代吾飲之!”姑娘滿麵通紅,一飲而盡,隨即引起一片淫穢的笑聲。

酒過三巡,巫仁已有幾分醉意。他摟著左右兩個女子,醉眼朦朧,隨著樂器的節奏,口中咿咿呀呀地哼著小曲。過了片刻,他緩緩睜開醉眼道:“諸君今日如此盛情款待,得無他求乎?”

一富紳起立拱手道:“某等久慕大人威名,今日隻求一睹尊顏,諦聽教誨,除此別無他求。”

巫仁似乎無意地問道:“西門豹在此政績若何?”

另一富紳答道:“西門大人名聲顯赫,民間雖有微詞,此乃政事,與吾等無關,今日飲酒之間,還是不提為好。”

巫仁見他吞吞吐吐,似有隱情,越發想弄清楚,繼續問道:“吾此次千裏而來,專為訪察吏治民情,民間既有微詞,豈可不聞不問?”

富紳道:“酒宴之間,還是不說為好,以免有礙雅興。”

巫仁正色道:“汝等不必害怕,如實道來,一切有本使為汝做主。”

富紳這才起身道:“西門大人好大喜功,假興修水利之名,橫征暴斂,強征民工,數萬民眾經年凍餒於西山之下,死傷者不計其數,鄴郡之民實在苦不堪言。”

另一富紳道:“西門豹治河,勝過河伯娶婦之害甚矣!河伯娶婦,戶交不過百錢。西門豹治河,戶交數千錢,鄴郡之民不堪重負,家破人亡者過半。”

眾人議論紛紛道:“西門豹橫征暴斂,中飽私囊,貌似廉潔,實則貪得無厭!”

“孔子曰,‘苛政猛於虎’,西門豹當之也!”

……

已到掌燈時間,眾人仍議論不絕,巫仁聽他們再也說不出什麼新的情況,便躺在太師椅上,雙目緊閉,露出厭倦的神態,摟定兩個陪酒女子,雙手在其胸前摩挲不止。

眾人察覺其意,遂紛紛拱手告辭。

一富紳對陪酒女子道:“汝二人扶巫大人客房安歇去吧,好生侍候!”

二女子扶起醉洶洶的巫仁回房去了。

44.白日,鄴郡城外

大道上停著巫仁的豪華馬車。

西門豹一直把巫仁送到車前,拱手道:“大人羈留敝邑十餘天,下官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巫仁哼了一聲,頭也不回,袍袖一甩,拂然登車。鞭聲一響,馬車向北疾馳而去,車後揚起一道煙塵。

45.睹師讚府上,客廳內

客廳布置的富麗堂皇,古雅,旁邊櫃架上陳列著各種名貴古玩。

中大夫睹師讚身著便服,斜躺在臥榻之上,年約五十歲左右,體態微胖,麵色白淨,三縷胡須,顯得富貴莊重。

家仆拱手報道:“稟大人,禦史大夫巫仁求見。”

睹師讚抬抬手道:“命他進來!”

巫仁疾步進入客廳,拱手道:“尊師大人一向安康?”

睹師讚欠欠身子,以手示意道:“好,好!賢契免禮,快快請坐。”

巫仁坐在一旁道:“學生離京日久,無日不思念老師。”

睹師讚:“賢契此行多長時間?何日返回?”

巫仁:“學生離京兩月有餘,昨日剛剛回來。”

睹師讚:“賢契一路顛簸,飽經風霜。但不知此行訪察吏治,有何成效?”

巫仁:“蒙老師提攜,委學生以觀察禦史之重任,遍察全國郡縣,厲經磨礪,受益匪淺。學生此次出京,所過郡縣莫不稱頌主公英明,無不盛讚老師輔助主公之功德。各郡縣皆托學生捎來禮儀,以表對老師的仰慕之情。”

巫仁說罷,對外傳言:“把禮物抬進來!”

十幾名府役抬進七、八個大箱子,一齊放在階前,睹師讚抬頭看了一眼,輕輕一揮手,淡淡地道:“抬到後廳去!”府役聞命,把箱子抬了進去。

睹師讚:“兩月時間,遍察三十餘座郡縣,難道無一微詞否?”

巫仁:“眾多郡守、縣令皆對老師交口讚譽,唯有鄴郡西門豹對老師多有怨言,狂悖無禮,民怨較大。”

睹師讚:“汝細言之。”

巫仁:“西門豹外恃中山戰功,內恃李克、翟璜嗬護,把尊師和學生皆不放在眼內,說吾等皆阿諛奉承之輩。學生此去鄴郡,官職雖小,亦代表朝廷,他不接不送,放進驛館,形同軟禁,粗茶淡飯,聊以度日。”

說到此處,巫仁狠狠的吐了一口氣,又接著道:“學生通過微服訪查,西門豹原來劣績重重。此人好大喜功,借修水利之名,強征民工,私增稅賦,橫征暴斂,中飽私囊,鄴郡之民,苦不堪言,民怨沸騰,久必生變。”

睹師讚:“汝可寫有奏章?”

巫仁:“學生早已擬好奏章,請老師過目。”說罷,雙手呈上。

睹師讚略略看了一下奏章,放於幾上,臉上微露慍色,道:“沒想到小小一個西門豹,竟敢如此大膽,無法無天,明日吾將奏明主公,以正視聽。”

略坐片刻,睹師讚打了個嗬欠,巫仁起身告辭。睹師讚:“汝奔走多日,也累了,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