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七月,天氣已是愈發地悶熱。透藍的天空,懸著火球般的太陽,雲彩受不住酷熱,悄悄地躲得無影無蹤。大河兩岸的柳樹像病了似的,葉子掛在枝上打著卷,枝條一動也不動。一隻大黃狗病怏怏地躺在樹下,伸著舌頭“呼呲呼呲”地喘著粗氣。
這一日午後時分,始皇帝第五次大巡狩的馬隊在酷暑中抵達了平原津渡口。
這平原津,是舊趙國的一處古老渡口,因所屬為趙國平原君(趙勝)封地而得名,曆來是大河(秦時黃河稱謂)下遊的重要的臨水要塞。戰國末期,當屬秦趙兩國爭戰最烈,以致帝國君臣將士對趙國地理甚是熟悉,所以到了此處,將士們倒也不怎麼驚歎。隻在衛尉楊端和的指揮下準備渡河事宜。
相距渡口裏許有一片樹林,烈日之下也就這個地方還算蔭涼。皇帝的行轅大帳還在搭建,一輛駟馬涼車停在大樹下垂著車簾,一陣陣咳嗽聲不斷傳出。中車府令(相當於現在國家元首的私人秘書兼司機)趙高與兩名侍女立在車前,十丈開外,足足三百帶劍甲士圍著涼車筆直挺立著。雖有樹蔭,林中依然是熱烘烘一片,無休止的蟬鳴震得人人耳膜發麻。
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氛圍也愈發地顯得麻木煩躁起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始皇帝陛下又發病了,而且不輕。
李斯剛剛覲見了陛下,建議取消北上九原計劃,即刻返都。
“丞相,朕沒事!下令行營馬上渡河北上九原!”這就是皇帝陛下不容置疑的命令。旁邊的趙高哭喪著臉,彎著腰連頭也不敢抬。
乍一聽到這句話時,李斯的心不由地一沉。
皇帝的病李斯是知道的,自從五月底東海射鮫西返以來,皇帝的病情就時好時壞,太醫的藥對他也沒有多大用處。那個該死的徐福帶著三千童男童女的船隊突然就在海上逃的無影無蹤,皇帝很是惱怒,病情也更重了一些。最可恨的是,徐福一跑,一直以來皇帝賴以“煥發”的方士術藥也就斷了。
“難道,皇帝陛下真的邁不過去了?”李斯不敢在這上麵再想下去。
李斯木然地在樹林裏踱著步,六月以來的一件件事在他的腦海裏浮現。
六月中,皇帝突然下詔遣郎中令(秦官職名,相當於現在的中央辦公廳秘書長,職能還兼領袖的防衛工作)蒙毅回了鹹陽,並由趙高掌管了皇帝印璽。為此,李斯曾向皇帝陛下進言,自請兼領長史事務與印璽。因為李斯對於一個去了陽物的宦者是本能地蔑視的。可是皇帝陛下回了這樣一句:“小高子追隨朕三十餘年,未曾一事辜負於朕,朕何疑之矣?”。
蒙毅走後不久,李斯就籌劃好了回鹹陽的路線,皇帝也是同意了的。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一過臨淄,皇帝病勢再起,突然就決意要北上九原犒軍。
剛才,李斯又一次進言返都,皇帝卻拖著病體再次堅持。
蒙毅真的是返鹹陽祈禱山川為皇帝祈福?或是負有別種使命?皇帝病體支離卻一力堅持北上九原是何用意?像這種大事,以前的皇帝哪一件不是和自己一起商議決定的?現在這是為什麼?
種種的跡象都讓李斯覺得皇帝陛下已經不再倚重自己了。這是一種不祥的征兆,萬一皇帝真的有什麼不測,自己該怎麼辦?想想自己從一個沒落士子憑借一篇《諫逐客令》得到始皇帝的賞識,二十餘年來,由河渠丞而河渠令進長史升太尉擢丞相,一步步走到今天,鞠躬盡瘁一世功業,為什麼到頭來,終身期許的皇帝陛下竟然在最後幾步與自己走了岔路?李斯第一次彷徨了。
夕陽暮色,大河東去,蕩漾起一片金色。
從平原津渡過大河,皇帝行營在官道上緩慢地推進著。
入夜時分,駟馬涼車上,趙高剛服侍始皇帝用完晚膳。自從前日再次發病以來,皇帝的胃口越來越差,盡管各式珍美佳肴應有盡有,可是皇帝一樣吃不了幾口。趙高很是焦急,使盡了渾身解數可是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