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電梯緩緩下行,季周行低著眼皮輕聲說:“放我下來。”

他臉色慘白,嘴唇也沒有血色,挨了耳光的半邊臉頰又紅又腫,整張臉紅白分明,額頭上全是冷汗,看上去滑稽又可憐。

言晟手臂一動,卻沒有遂他的意,反倒抱得更緊。

廂門上的數字越來越小,合著心跳的節奏,像一場臨墜深淵的倒計時。

季周行有些急了,冷汗從眼角滑過,帶出淚一般的痕跡。

他手指動了動,手肘擡起一定幅度,想抓住言晟的衣襟,卻終是不敢。

他還是低著眼,聲音壓得更低,每個字都帶著顫音,“言晟,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言晟低下頭,輕輕吻了吻他的頭頂,他頓時一縮,發木的腳趾陡然抓緊。

一個溫柔而低沈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沒事,我已經打點好了,下麵沒有其他人。”

他抿著唇,鼻腔酸得厲害。

如果腿不痛,他是想拚命掙脫開的,可是兩邊膝蓋似乎已經腫了,小腿也麻至脫力。

他不知道此時硬跟言晟對著幹是什麽後果。

若論脾氣,言晟比季長淵好不了多少。

他悄然嘆了一口氣,放棄掙紮,卻不願與言晟太過親密,收回手的同時,頭部也向外偏了偏。

正在此時,轎廂傳來“叮”一聲響。廂門打開的瞬間,他近乎本能地蜷縮起來,身子往裏一側,將臉埋進言晟懷裏,肩膀瑟瑟發抖,生怕被其他人看見。

言晟一言不發,大步向車位走去。

停車場空無一人,連管理員都被暫時請離。言晟行至一輛車前,解鎖後溫聲說:“幫我把門拉開。”

季周行怔了一下,手伸至一半又縮了回來,“我能下地,你放我下來吧。”

言晟低頭看著他,眼神深不見底,“開門。”

他心髒一緊,腦子還停留在宕機狀態,手已經伸了出去。

門開了,言晟將他放在副駕,關門後繞回駕駛座,見他還發著楞,便欺身上前,半壓著他的身子,為他係好安全帶。

接著從後備廂取出一瓶礦泉水,站在後座門後脫掉外套扔進去,又脫下裏麵的西裝。

季周行麵有訝色,不解地看著他,隻見他擰開礦泉水瓶蓋,澆在西裝的右邊衣袖上,疊了兩下,擰至半幹,才回到駕駛座。

“拿著。”言晟將西裝遞過來,“沒有毛巾,羊毛圍巾捂著熱,先用這個捂一捂。”

季周行接過西裝,將紅腫的臉貼上去時,心髒猛跳,險些躍出胸腔。

如果自控力再差一些,他也許已經將臉埋進西裝裏,貪婪地呼吸那隻能埋進心底的熟悉味道。

車駛出車庫,彙入下班高峰的滾滾車流,他抱著西裝規矩地坐著,大睜著雙眼,直直地望著前方,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

想問“你來幹什麽?”

想問“為什麽突然對我好?”

想問“為什麽為我跟季長淵動手?”

可是一句都問不出口,單單是又與言晟坐在同一輛車裏這件事,就已經令他手足無措。

言晟也沒有說話,專心致誌地跟著緩堵大隊挪動,駛到一處紅綠燈時向右一拐,開進一條暢通的單行道。

季周行忽然坐直,小心又焦急地問:“你帶我去哪裏?”

“醫院。”言晟說:“看看腿有沒有事。”

“沒事!”他終於側過身子,捏成拳頭的雙手壓在腿上,“我不去醫院,已經不痛了。”

“不痛也要檢查。”言晟聲音很沈,有種不容反駁的意思,“坐好。”

“言……”

“聽話。”

所有醞釀中的抗爭,都被“聽話”二字堵了回去。季周行怔了片刻,終是靠回椅背,木然地看著前方筆直的馬路。

明明是下班高峰,這條路上卻幾乎沒有車輛,路邊的人行道上也沒有多少行人。

就像他這十來年的人生——獨自走在一條荒涼的路上,時不時被飛沙走石撞得遍體鱗傷,又渴又累,一眼望去,前方隻有黃色的沙黑色的煙,而路的盡頭,在遙不可及的天邊。

過了半分鍾,言晟突然說:“咱們去部隊醫院,醫生是我哥的老戰友,別擔心。”

他“嗯”了一聲,幾秒後才後知後覺地一驚。

言晟是在向他解釋?

言晟居然會向他解釋?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心髒上蜿蜒而過,他勾起眼角的餘光,悄悄看了看言晟。

那張側臉和平常一樣冷峻,鋒利的線條刻畫著主人的冷漠,沒有什麽不一樣,卻似乎又有了一些不一樣。

季周行收回目光,掌心泥濘一片。

醫院到了,下車前言晟轉過身子,一手撐在副駕的椅背上,一手輕輕掰住他的下巴,“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