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寬嚴相濟政治清平 情理互悖割愛忍痛(2 / 3)

薩哈諒和喀爾欽這時才知大事不妙,嚇得麵如土色,愣坐在椅上一動不動。劉統勳見外頭人役已齊,眼見他們已癱軟了,冷冷吩咐道:“進來幾個人,攙著二位爺接旨。”待二人戰戰兢兢被強按著跪下,劉統勳才窸窸窣窣展開詔書宣讀:

喀爾欽與薩哈諒均身為朝廷三品大員,乃敢知法犯法,欺心蔑理,貪墨受贓累累積萬,實豬狗不如無恥之徒,官場敗類,斷不可一日留於人間。即著薩哈諒綁赴刑場斬立決。喀爾欽著賜自盡,午後複命,勿待後詔。欽此!

“謝……謝……恩……”兩個人半昏半迷地答道。

劉統勳命人將他們扶起來,歎道:“欽差身份不由己,諒二位不會見怪。薩兄那邊是我監斬,已經交代他們活計做利落些。喀老師你們放心,家裏有事學生還是會照應的——來!”

“在!”

“將薩哈諒綁起來!”

“紮!”

那衙役們都是熟稔老手,上來就綁。不管劉統勳怎樣一再喝命“綁鬆點”,還是緊繃繃把個藩台大人捆得臉色血紅。劉統勳不再說話,默默向丟魂落魄的喀爾欽一鞠躬,向錢度說道:“好生侍候喀老師升天,你直接去向皇上複命。”他一擺手便帶了薩哈諒簇擁而去,一時便聽外邊牛車轔轔滾動著遠去。留下的是一片死寂。

“喀大人。”錢度看了看魂不附體的喀爾欽,見他毫無反應,又進前一步溫聲道:“喀先生!”喀爾欽喉頭一動,不知咕噥了一句什麼,錢度笑道:“修短有數,生死在命,何必這麼撂不開手?”說著,從懷裏取出一把匕首、一根繩子,還有一包藥,抖開了倒進酒壺裏晃了晃,一齊推到喀爾欽麵前。

喀爾欽見這三樣東西,似乎才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他慘號一聲歪在椅子裏,雙手掩麵,仰天呼道:“好……好慘……想不到我如此下場……不,不!我要麵見聖上,我有要緊事要奏,喀爾吉善——”

“喀爾吉善已經調離山西。”錢度冷酷地說道,“他要作孽,天子自有章程。你還是快些了斷的好。要知道,掙紮時比死了還苦呢!再者說,聖旨裏有話,你不用再等恩詔後命,皇上整頓吏治,從你這開始,怎麼會饒了你?”

“不、不!我不!”

錢度一笑,端起酒來,說道:“若要我替你選,寧可用這酒。這是延清大人特地為你預備的,下肚即了。這刀子也喂了毒,見血封喉。你不要用繩子……”

“不……”

“你不肯自盡,”錢度獰笑道,“我隻好請人幫你自盡,不然,我的差使辦不好,怎麼繳旨?”他喊了一聲,立刻進來四個刑部皂隸,說道:“幫幫喀大人。這是善行!”

四個衙役立刻過來,兩個把定了喀爾欽,一個將毒酒杯塞在喀爾欽手裏,又鉗住了他的手不能鬆開,一個捏了喀爾欽鼻子、提著耳朵,硬將毒酒灌了進去——他“自己”拿酒,“自己”張口,當然也就是“自盡”——錢度見他斷氣,又叫驗屍官填了屍格,便走出養蜂夾道坐轎揚長而去。

來到養心殿,錢度看天色還不到午正時分,先請王恥進去稟知,再問旁邊的小蘇拉太監:“皇上這會子正接見誰?”

“新科狀元勒敏。”那太監和錢度相熟,笑道,“主子今兒高興,已經下詔叫傅六爺回來,當軍機大臣、上書房大臣、領侍衛內大臣!我的乖乖娘,連鄂中堂、訥中堂都壓到第二層了!”說著裏頭傳命叫“錢度進來”。錢度忙答應一聲快步進了養心殿東暖閣。

乾隆果然是很高興。他沒有穿朝服。因屋裏很暖,他隻穿了件醬色小羊皮風毛絲綿袍子,連腰帶也沒係,坐得很端正,卻顯得隨和瀟灑。站在一旁的勒敏卻顯得很拘謹。見錢度進來,向錢度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錢度極其熟練地向乾隆打個千兒,磕過頭起來,又打個千兒,說道:“奴才的差使辦下來了。”

“你驗過沒有?”

“這是驗屍格。”

乾隆一笑,接過瞟了一眼便撂在一邊,說道,“聖祖爺手裏出過這種事,賜兩廣總督死,服的卻是假藥,又活了幾年才發覺。賜自盡,他不肯‘自盡’難為煞辦差人。”

“這藥是先喂了狗驗證過的,”錢度忙道,“要真的出了那種荒唐事,主子就賜奴才死!”

勒敏這才知道錢度辦的是什麼差使。耳聽自鳴鍾連撞十二聲。勒敏歎道:“此刻薩哈諒已經人頭落地。主子這番整頓,既不傷以寬為政宗旨,又使吏治得以嚴肅,這是如天之仁。聖治在乎明刑褒廉,仁政在乎輕徭薄賦。竹帛垂史,將為後世之範。此舉,強似泰山封禪!”

“朕是立誌要創大清極盛之世的。因為聖祖、世宗給朕留了一個寶,那就是仁心與專權。”乾隆目中熠熠閃光,但隨即便又沉鬱下來,“眼下局麵,又談何容易?朕即位後沒有去過南方,北方還是實地親看了的。朕根本不信那請安折子上連篇累牘‘民殷富而樂業’的屁話!你方才說到封禪,那是武帝那種狂妄皇帝做的事。天下平安,家富人足,不封禪何傷?盜賊蜂起,民不聊生,封禪又何益?粉飾來的太平早晚是要漏餡兒的。所以朕最服漢光武帝一件事,建武三十年,光武帝東巡,臣子們上言漢室中興三十年,聖文神武不亞前王,應該封禪泰山。劉秀說‘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氣滿腹,吾誰欺,欺天乎!誰敢再盛稱虛美、曲阿求寵,朕剃他光頭去充軍!’——敢說這樣話的皇帝,真算是大丈夫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