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彷彿訴說著——如果是這種程度的發言,那你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說還比較好。

「……須藤同學打傷對方是事實,可是先動手打人的是C班。作為這件事的證據,也有學生從頭到尾目撃了一切。」

「那麼,請將D班所報告的目撃者帶入辦公室裏。」

佐倉踏入學生會辦公室,看起來很不安,而且也很不冷靜。視線盯著腳邊,有點讓人擔心。

「她是一年D班的佐倉愛裏同學。」

「我才在想有目撃者是怎麼回事,原來是D班的學生啊。」

身為C班班導的阪上擦拭著眼鏡,不禁發笑出來。

「阪上老師,請問您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請繼續進行。」

阪上老師與茶柱老師彼此互看了一眼。

「那麼能不能麻煩你說出證詞呢,佐倉同學?」

「好、好的……那個,我……」

她的話停下來了。

接著,時間在寂靜中流逝。

十秒、二十秒過去。佐倉的臉越來越低,臉色變得很差,逐漸發白。

「佐倉同學……」

堀北也忍不住呼喚佐倉。可是她如同剛才的堀北,聽不進別人的聲音。

「看來她好像不是目撃者呢。再這樣下去隻是浪費時間。」

「您在急什麼呢,阪上老師?」

「我當然著急。像這種無意義的事情,可是正在讓我的學生痛苦喔!他們是班上的開心果,而且很在意自己讓許多夥伴們擔心。再說,他們對籃球也是一心一意地刻苦練習。這段珍貴的時間卻正在受人剝奪。身為班級導師,我當然不想視而不見呢。」

「也是呢。或許真是如此。」

我才在想茶柱老師當然會站在D班這一方。但好像並非如此。

她聽了阪上老師的說詞,便同意似的點了點頭。

「這樣下去應該也確實隻能視為是浪費時間了。你可以退下了,佐倉。」

茶柱老師彷彿失去興趣般吩咐佐倉離開。

學生會的人好像也希望別耽擱時間,因此沒有阻止。

學生會辦公室之中已經充斥著D班敗北的氛圍。

佐倉彷彿在懊悔自己的懦弱般,忍不住緊緊閉上雙眼。

我和須藤以及堀北,都覺得佐倉已經沒辦法了,準備要放棄。

而就在這個時候,學生會辦公室大聲響徹了意想不到的聲音。

「我確實看見了……!」

我想大家必須花上幾秒,才能認出這是佐倉的聲音。

因為她奮力擠出的這句話,就是有著足以讓人如此意外的音量。

「是C班學生先動手打須藤同學的!這並沒有錯!」

或許是佐倉起先給人的印象與現在差距很大,因此使她說出的話非常有份量。

這種份量會讓人覺得——既然她都這麼拚命說了,那這應該就是真的。

然而,這效果就宛如隻會在短期間內發揮作用的那種魔法。

隻要冷靜對應的話,沒有這麼難看穿。

「不好意思,請問能否讓我發言呢?」

迅速舉起手的人,是阪上老師。

「我瞭解老師應該要盡量避免插嘴,但我覺得這狀況學生實在太可憐了。學生會長,可以嗎?」

「我允許。」

「你是佐倉同學對吧?我不是在懷疑你,不過我還是要問你一個問題。作為目撃證人,你好像很晚才站出來。這是為什麼呢?假如你真的有看見,就應該更早站出來。」

阪上老師和茶柱老師同樣都在這點上麵做了追問。

「這是——那個……因為我不想被牽扯進來……」

「為什麼說不想被牽扯進來?」

「……因為,我不擅長跟人說話……」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麼我再問一個問題。不擅長跟人說話的你,上個星期結束,就站出來當目撃者,這樣不是很不自然嗎?看起來隻會像是D班串通口徑,來讓你說出假的目擊證詞。」

C班的學生們配合著這句話,說出了:「我們也這麼認為。」

「怎麼會……我隻是把真相給……」

「不論你再怎麼不擅長說話,我也不認為你是抱著自信作證。你會這樣,不就是因為說謊而受到罪惡感苛責嗎?」

「不、不是的……」

「我並不是在責備你喔。你恐怕是為了班級、為了拯救須藤同學,才會被迫撒謊吧?假如你現在老實坦白,應該就不會受到懲罰了吧。」

死纏爛打的心理攻擊接連襲撃佐倉。堀北實在無法坐視不管,於是舉起了手。

「不是這樣的。佐倉同學確實不是一個擅長說話的人。可是,就因為她真的是目擊事件的學生,她才願意像這樣站在這裏。若非如此,即使我們拜託她,她也不知道會不會出麵。隻要能夠威風凜凜發言就好的話,那麼您難道不認為我們也可以找其他人物替代嗎?」

「我不這麼認為呢。D班也有優秀的學生。比如堀北同學你這種人。你是想藉由佐倉同學這種人物,來讓『她就是真正的目擊者』一事具有真實感,不是嗎?」

阪上老師恐怕不是認真這麼想的吧。他隻是確信不管什麼事情,隻要找個理由頂回來,就能封住我們的行動。

就如同我當初所感覺到的,D班目撃者的這個存在,無論如何都欠缺威信力。

無論再怎麼陳述事實,對方都會說我們是在坦護自己人、是在說謊。

這代表我們自己人的證詞,不會被人當作一回事並被接受。

已經無計可施了嗎……阪上老師無畏地露出微笑,接著打算坐下——

「證據的話……我有!」

這時阪上老師聽見佐倉的申訴,腰懸在半空中。

「別再逞強了。如果真的有證據,就要在更早的時候——」

碰!——佐倉把手掌拍到桌麵上。

看得出來上麵放著許多如長方形小紙片般的東西。

「這是……?」

出現言語之外的證物。阪上老師的表情因而初次變得僵硬。

「這是當天我身處特別教學大樓的證據……!」

橘書記走到佐倉身旁,簡單打聲招呼後,便把手伸向那些紙片。

不對,我以為是紙的那些東西,其實是好幾張照片。

「……會長。」

橘書記看完照片,接著把它們提交給學生會長。堀北的哥哥看了一會兒照片,便將它們排在桌上,讓我們也可以看見。這些照片上麵的人物露出了非常可愛的表情,與現在的佐倉完全不像。這是偶像雫。

「我那天……為了自拍,而找了沒有人煙的地方。照片上麵也印有拍攝日期作為證據!」

日期確實是上上星期五的傍晚,那是須藤他們結束社團活動的那段時間。我和堀北麵對初次見到的真實證據,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迄今都一直假裝自己隻是被害者的三名C班學生,態度也開始出現變化。

明顯看得出來內心相當動搖。

「這是用什麼拍攝的呢?」

「數位……相機……」

「我記得數位相機應該能輕易變更日期。隻要在電腦上操縱日期再列印出來,就能重現事件當時的那段時間。作為證據,這說服力並不充足。」

「不過,阪上老師。我認為這張照片就不一樣了喔。」

堀北的哥哥把一張疊在下方看不見的照片滑出了出來。

「這、這是……!」

恰巧在最佳時機下捕捉到打架騷動的照片,就在這裏。

染上暮色的校舍以及走廊。這張照片看起來是須藤剛揍完石崎的現場。

「這樣……我想大家應該就會相信我有在場。」

「謝謝你,佐倉同學。」

對於這張照片的登場,堀北應該打從心底覺得自己獲得了救贖。

這麼一來,就能逃脫這壓倒性的不利局麵……

「原來如此。看來你真的有在現場。這點我也隻能老實承認。可是,這張照片無法得知哪一方先動手。而且這也無法成為你有從頭看到尾的確鑿證據。」

這確實是打架已經結束後的時間點。

無法說是能夠解決糾紛的關鍵證據。

「……茶柱老師,怎麼樣呢?要不要在此尋求折衷方案呢?」

「折衷方案嗎?」

「我有把握須藤同學這次做了偽證。」

「你這傢夥——!」

須藤準備撲上去,腰也已騰在半空中,我抓住他的手臂製止了他。

「這場討論不管持續到何時,想必都會是兩條平行線。我們不會改變證詞,而你們那方也與目撃者串供並且不放棄掙紮。換句話說,我們都不停地在一來一往說是對方撒謊。這張照片要作為決定性證據,說服力也很薄弱……因此,以下是折衷方案。我認為我對C班學生多少也有責任。由於我方有三個人,而且有一個人似乎有著慣於打架的過去,這點也有問題。所以,給須藤同學停學兩周,而C班的學生們則處以停學一週的處分,這樣如何?懲罰的輕重差別,則取決於有無傷及對方。」

堀北的哥哥默默地聽著阪上老師的發言。

這也能說是C班同意做出一半的讓步。

要是沒有佐倉的證言及證據,須藤恐怕會受到一個月以上的停學。

懲罰若能低於一半,那也能說是相當大的讓步。

「別鬧了!喂!開什麼玩笑!」

「茶柱老師,您怎麼認為呢?」

阪上老師完全不理會須藤,繼續進行話題。

「看來已經得出結論了吧。我沒有理由拒絕阪上老師您的提議。」

以折衷方案來說,這內容確實無可挑剔。堀北抬頭看了天花板一眼,似乎冷靜地認清事情隻能到此為止。再怎麼抵抗、掙紮,隻要證據沒有百分之百的證明力,就無法獲判無罪。堀北一開始就很清楚這點,並且判斷這就是折衷方案了。我認為作為D班的學生,堀北真的很了不起。

——然而,作為以A班為目標的學生,她若打算在這裏放棄的話,就不及格了。

我原本打算到最後都不作發言,但我現在決定要幫點小忙。

就把它說成是我對佐倉展現勇氣所表示的敬意吧。

「堀北,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了嗎?」

「…………」

她沒有回話。不,她好像是連能回應的話都沒有。

「我腦袋不好,完全想不出半個解決方案。豈止如此,我還認為應該要接受阪上老師提出的折衷方案。」

「是吧?」阪上老師如此說道,接著淺淺一笑,推了推眼鏡。

「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證據能夠佐證須藤無罪。不對,因為這完全不存在。假如這是發生在教室或者便利商店裏的話,就會有更多學生看見,也說不定就會有確鑿的證據。根本就沒有紀錄能夠證明佐倉有完整看見。假如是在沒有人煙,也沒有設備的特別教學大樓,這也莫可奈何。」

「唉——」我嘆了口氣並左右搖頭。

堀北往我這裏看來。我直視她的雙眼,接著如此總結。

「經過談話,你也懂了吧。無論再怎麼申訴C班也不會承認這是謊言。而須藤也不會承認說謊。這種事不管再怎麼進行都會是兩條平行線。我甚至覺得要是一開始沒進行談話就好。你不這麼認為嗎?」

堀北將視線往下移,然後低下了頭。堀北會怎麼解讀我所說的話呢?

假如她隻按照字麵上理解,那一切就到此為止了。這樣也好。

「已經夠了吧?那麼代表D班的堀北同學,請你說出你的意見。」

阪上老師照字麵去理解我的話了。換句話說,他把它視為戰敗宣言。從C班立場看來,隻要別讓須藤獲判無罪,那他們就贏了。他臉上浮出勝負已分的從容表情。

「我知道了……」

堀北如此回答,接著慢慢抬起頭。

「堀北!」

須藤喊道。這是個比起誰都還不願意承認,甚至無法承認敗北的男人所發出的怒吼。

然而,堀北卻沒有停下來,並且說出自己下的結論。

「我認為引起這次事件的須藤同學有著很大的問題。如果要說為什麼,那是因為他完全沒有去思考自己平時的行為,以及對週遭所造成的困擾。他有著一天到晚打架的經歷,而且也有著隻要有什麼不滿就馬上大吼,並訴諸暴力的性格。這種人要是引起了騷動,最後會變成這樣也很顯而易見。」

「你、你這傢夥……!」

「請你理解,你的這種態度,就是引起這一切的元兇。」

堀北就像是要蓋過須藤的氣勢般,以更強的氣魄瞪著須藤。

「因此,我從最開始就對拯救須藤同學的事情很消極。我很清楚即使勉強伸出援手,他之後也還是會毫不在乎地重復這種事情。」

「難為你老實回答了。那麼事情似乎解決了呢。」

「謝謝你。請就座。」

橘書記催促著堀北。寂靜瞬間降臨。須藤則發出明顯很焦躁的呻吟。

然而,即使我們等了五秒,十秒,堀北也沒有坐回位子上。

「沒關係,你可以就座了喲。」

橘書記心想或許她沒聽見,而再次告訴了她。

即使如此堀北還是不坐下。堀北持續凝視著老師們。

「他是應該要反省,不過並不是針對這次的事件。他是要在檢討、反省過去的自己這層意義上做反省。關於我們剛才討論的事件——我認為須藤同學並沒有任何不對。要說為何的話,因為我有把握,這並不是偶然發生的不幸事件,而是C班蓄意設計的。我一點也不打算就這樣忍氣吞聲。」

堀北打破漫長的沉默,以可視為有點威迫的態度如此答道。

「換句話說……這是怎麼回事?」

堀北的哥哥第一次用正眼看向妹妹。堀北沒有避開他的視線。

這很可能是因為佐倉展現出勇氣,讓她覺得現在不是自己害怕的時候吧。

或者,也可能是因為她已經在心中看見明確的解決之道。

「若這無法讓您明白,那麼我就重新回答一遍。我們要主張須藤同學的完全無罪。因此,即使是一天的停學懲罰,我們也都無法接受。」

「哈哈……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蓄意設計的?這話還真是可笑。看來實在不得不說學生會長的妹妹真的很不優秀呢。」

「如同目擊者提供的證詞,須藤同學是被害者。還請您做出正確的判斷。」

「我們才是被害者!學生會長!」

C班學生也認為這是絕佳時機,因而大叫主張道。

「別開玩笑了!我才是被害者!」

受他們影響的須藤也如此主張。異議接連不斷。

當然,誰都明白這樣不會得到任何結果。

「到此為止。再繼續下去也隻是浪費時間。」

學生會長堀北學,瞥了一眼這互揭瘡症、互相推諉說謊責任的情況。

「我從今天談話中所知道的,就是你們彼此說詞完全相反。這隻代表其中一方撒了非常惡劣的謊言。」

換句話說,D班或C班其中一方不斷說謊,還把校方捲入其中。

如果事實揭曉,這甚至並非僅是停學處分就能了事。

「C班,我問你們。你們能斷言今天所言並無虛假嗎?」

「這……這當然。」

「那D班如何?」

「我也沒說謊。這全是真的。」

「那麼,我們明天四點會再次設置重審會議。在那之前,要是沒有人提出對方明確說謊的證據,或是承認自己的錯誤,那我們將依照現有的證據來做判斷。當然根據情況,我們也必須考慮退學的處分。以上。」

堀北的哥哥做出結論,結束了這場審議。明天四點。這也就代表延期時間隻剩下一天整。要在這段期間尋找新的確鏊證據,是非常困難的。

還是說,堀北——已經接下我傳過去的球了嗎?

「請問距離審議的這段期間,能不能再稍微延長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