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暴風雪之年(3 / 3)

“我快成睜眼瞎了。”範猛急得拚命按喇叭,唯恐前方再衝出一輛運輸煤炭的卡車,可是喇叭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了。

“怎麼辦?指導員,快想辦法。”炊事員急了。

“你喊什麼?你以為你是雷公,能把雪喊停?”範猛的大聲嚷了起來。

“我不是著急嘛,會開車了不起啊?連我說話的權利都剝奪了。”炊事員不甘示弱。

兩個人爭相把焦急一股腦發泄到對方的身上。

賈佳看著車窗外的雪色,想起了一句話:“盲人瞎馬走夜路。”她從來沒有感到這樣絕望。

“什麼時候了還鬥嘴。”康凱前後張望了一會兒,問範猛:“咱們離開中隊多遠?”

範猛哭喪著臉說:“離開中隊小半天了,現在的位置應該在中隊和鎮子之間,掉頭也來不

及了,再說就算回去也沒人會修車。”

“不能回去,戰士們等著過年的年貨呢。”康凱回頭對賈佳說,“賈記者,借你的圍巾用用。”

“幹嘛?你很冷嗎?”賈佳說著把自己的圍巾遞了上去。

“看見對麵有車過來馬上踩刹車求救,必須在大年三十前買到年貨,趕回中隊,這是死命令!”

康凱對範猛喊了一句,戴好帽子,係好圍巾,隻露出一雙眼睛,搖開車窗,探出頭,給範猛指路。

康凱的動作堅決而迅速,像是沒有經過考慮,更像是深思熟慮後下了決心,如同他在戰士麵前雙手掐腰,揮舞手臂,字正腔圓地鼓舞士氣,此時他正在用行動證明自己的決心。他是三中隊的教導員,他的決心最能代表三中隊遇到困難時慣有的決心和堅韌。

範猛傻眼了,他使勁點著頭,聲音有些哽咽:“指導員,你不要命了?”

康凱沒有回答,他開始用肉眼導航。

“左拐,慢點,再慢點!”

“直走,直走!”

風呼嘯著,帶著亂雪塞進駕駛室,賈佳弓著腰,用手套護住臉,把臉埋在膝蓋上,冷風拍擊著她的頭頸,針一般從背部刺入身體,一連串的顫抖後她覺得自己快要凍僵了。

不到十分鍾,把半個身子探出車外的康凱變成了一座雪雕,帽子,圍巾掛滿了雪和呼氣凝結的冰霜,很快凍成了冰條,兩條眉毛上也掛著冰條。

“左拐,踩點刹車。”

康凱仍

在奮力呼喊,他和賈佳近在咫尺,但賈佳覺得他的聲音好像離自己幾十,幾百米遠。

範猛咬緊牙關,他隻求把車開得快一點,再快一點,賈佳恨不得把自己藏進坐墊裏,炊事員從後麵抓緊康凱的手臂,防止他從窗口滑出去,同時他也在不停哀求:“指導員,咱們換換行嗎?半個小時換一次?不行,時間太長了,15分鍾吧,咱們就15分鍾換一次,指導員,你說話呀,你怎麼不說話了……”

“指導員!”範猛呼地刹住了車,康凱有兩分鍾沒有說話了。

範猛和炊事員七手八腳地把康凱拽進了車裏,康凱的頭部像是一個碩大的雪球,裹著密不透風的冰霜,露出眼睛的部位隻剩下一條細小的縫隙。

“指導員!”範猛的眼淚一下迸出了眼眶,輕一拳重一拳砸在雪球上。

“三班長,你想砸死指導員啊!”

炊事員怒著推了範猛一把,他找到圍巾係在康凱腦後的活結,用力一拽,隨著圍巾的抖動,他聽見刺耳的‘嘶啦’聲,接著大小不一的碎雪冰塊在駕駛室裏翻滾飛舞。

“啊!”賈佳捂著嘴,緊閉雙眼,發出了尖叫。被冰霜浸透的圍巾牢牢粘住了康凱的臉頰,所以發出刺耳的‘嘶啦’聲,賈佳以為圍巾臉皮帶肉地把康凱的臉蛋粘掉了。

“指導員!你怎麼樣?”範猛用力搖晃著康凱的腦袋。

康凱許久才吐出了一口氣,一邊深呼吸一邊斷

斷續續地說:“這雪太大了……把圍巾堵死了……喘不上氣了,賈記者,不好意思,弄髒了你的圍巾……”

賈佳忐忑地睜開了眼睛,麵前的康凱眼部的皮膚被凍得慘白,沒有一絲血色,鼻子以下的部位暗紅發紫,兩種顏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賈佳那裏還會顧及她的圍巾,雙手不停在康凱臉上遊走,語無倫次地說:“你凍壞了吧,我給你揉揉臉,耳朵呢?冷不冷?要不我下車給你找點雪搓搓吧,上次敖克莎大娘就是用雪……”

“我沒事,真的。”康凱推開賈佳的手,想給她一個微笑,努力了十幾秒,最後放棄了。

賈佳呆呆地看著康凱,豆大的淚像斷線珍珠滾落胸前。

駕駛室裏空氣似乎凝滯了,範猛、炊事員、哭得一塌糊塗的賈佳都在關切地看著康凱。

許久,範猛哇地一聲哭了:“指導員,你這是拿命在拚啊!我知道你想讓戰士們過個好年,可是萬一你出了什麼意外,戰士們這個年還怎麼過啊!看看你,臉都憋紫了,要是晚拽進幾分鍾你就憋死了!你別拚了,我求求你行不行!我下車,我走到鎮裏去!”

說著範猛使勁用衣袖抹了把眼淚,轉身就要走。

“回來!”康凱仍在喘著粗氣,手卻死死抓住範猛,“你走不到半路就得凍死!”

“凍死我也比凍死你強!”

範猛癱軟在座椅上,雙手撕拽著康凱的手,康凱的胸口不停起伏,

手卻抓得更緊了,幾分鍾後範猛鬆開了無濟於事的雙手。

炊事員拚命搖上了車窗,隨後便不知所措地看著康凱和範猛,康凱把身體探出車窗之前他的心裏還沒有對現狀的清醒認識,直到康凱雪球似地回到駕駛室,範猛哇地一聲哭出來,他才意識到,如果再不盡快趕到小鎮,在沒有暖風,缺少食物的情況下他們已經筋疲力盡,按照現在的行駛速度,八個小時能夠順利抵達就算不錯了。

駕駛室裏的溫暖已經被灌進來的風雪帶走,和滴水成冰的車外相差無幾,在這種溫度下誰又能堅持八個小時?

死亡似乎此刻正隔著車窗向他們露出了猙獰的微笑。

賈佳怔怔地看著固執的康凱和失聲痛哭的範猛,在她心目中這兩個男人都是比冰還要堅硬,比鐵還要鏗鏘作響,是都市中絕難見到的真漢子。以命相搏也好,痛苦也罷,他們沒有妥協,有的隻是對戰友的痛惜,即便死亡就在此刻,他們也不願看見戰友走在自己的前麵。

康凱漸漸恢複了力氣,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他沒有對範猛大聲怒罵,沒有笑著拍打炊事員,隻是撓撓頭,看著車外綿綿不絕的大雪說:“不就是雪嗎,幹嘛搞得跟生死離別似的。怪我了,這事怪我,做事太衝動,讓你們擔心了。”

“指導員,別說了,這事不怪你。”範猛慢慢坐起身,重新發動車,他很清楚在車燈微弱,可

視性低的情況下隻有探頭出去才能勉強看清路麵。

康凱盡量讓自己坐得舒服一點:“咱們是騎虎難下了,那就朝小鎮開吧,正月十五之前怎麼也到了,其實我就想早點到小鎮,賈記者到咱們中隊這麼長時間了,連頓像樣的飯都沒吃過,再說了……咱不是還沒有女朋友嘛。”

“啊?”範猛和炊事員同時驚呼,賈佳飛快地眨著眼睛,不知該說什麼。

不苟言笑的康凱在特殊的環境下開了一個玩笑,卻不想到這個玩笑在幾個月後讓他陷入了一場無形的尷尬。

“好了,擦擦鼻涕吧,也不怕讓賈記者笑話。”康凱用指甲劃掉幾乎快把風擋玻璃封死的冰霜,瞪了範猛一眼。

範猛憨笑著,賈佳哧哧地笑著,炊事員也笑了,呼氣成霜的駕駛室裏終於傳出了久違的笑聲。

笑聲還在每個人的鼻尖回蕩,範猛忽然大喊:“小心!”

一聲尖銳的急刹車聲後賈佳的世界劇烈地搖晃,接著人在轟隆隆的響聲中飛了起來,在空中不斷翻滾,天翻地覆的眩暈裏摻雜著眾人的驚呼。

“抓緊……”

賈佳不知道康凱讓她抓緊什麼東西,她眼前一黑便暈過去,她的腦海裏最後的意識是:出車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