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況和往事
胡錦濤主席訪問美國時,贈送給耶魯大學一套漢英對照的《大中華文庫》。《大中華文庫》中有我翻譯的《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元曲三百首》《西廂記》等。回想我譯的唐詩《楓橋夜泊》,還是小學、中學同學塗茀生教我的。他和我中學同班六年,高三時抗日戰爭爆發,二中搬到贛江之濱的永泰,我們同三個初中在一中、高中在二中的同學符達、陽含和、賀其治住在郵政代辦所隔壁的房子裏。有一次我們在河濱散步,茀生問我人生的目的是什麼,我想了想,說是享樂,他卻說是工作。現在回想起來,我一生中最大的樂趣就是工作,把一個國家創造的美轉化成為全世界的美,真是其樂無窮,幾乎不知老之已至,幾乎變成沒有年齡的人了。
去年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了我英譯的《論語》。記得初中三年級時,周慎予老師就給我們講過《論語》的《先進篇》:“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當時不懂孔子為什麼欣賞曾點這樣的誌趣。高三時到了永泰,第一次離家過獨立自主的生活,白天上課,沒課時自己在河濱讀英文,下午課後同符達打乒乓球,或者同陽含和、賀其治、劉匡南去河中遊泳,歸來時含和教我們唱英文歌,晚上又教大家打橋牌,在高三就提
前過上了大學的自由生活,享受到了“浴乎贛江,風乎堤上,詠而歸”的樂趣。符達後來成為江西發電廠的總工程師,含和成了西安交通大學航空係的教授,其治則是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一中百年校慶時和我同回南昌參加盛典,還同去了廬山和龍虎山,現在卻都已幽冥隔絕了。隻有茀生健在,同我去過永泰舊地重遊,還同去了西山萬壽宮,尋找1936年4月10日到7月10日在西山受軍訓的遺跡,都已麵目全非了。當年一同受訓還健在的,南昌有廖延雄,北京有徐采棟(曾任貴州省副省長),隻是天南海北,難得見麵了。
近年來江西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出版了《外語論壇》季刊,約我寫稿,我就寫了一篇《談唐宋詞英譯》的文章。文中談到我對唐宋詞的感情,還是抗戰中逃難到贛南時培養起來的。在贛州八景台,我把白居易的《長相思》改成:“章水流,貢水流,流到贛州古渡頭,青山點點愁。”因為辛棄疾詞中說的:“鬱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到了抗戰時期,舊淚未幹,又添新淚,台下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而今又添一段新愁”了。
《外語論壇》還發表了一篇南京航空航天大學許光銳教授的《美化之翻譯》,文中談到我翻譯的羅曼·羅蘭的小說《約翰·克裏斯朵夫》,認為勝過了傅雷的
譯本。《論壇》又發表了一篇國際詩歌翻譯研究中心副主席張智中教授對我的訪談錄。張教授還寫了一本《許淵衝與翻譯藝術》,由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這是他原來的博士論文。至於碩士論文,廣東外語外貿大學高級翻譯學院的翁帆(楊振寧的新夫人)寫了一篇研究我的翻譯理論的論文,結論是從微觀看來,我譯的詩不是字對字的準確,但從宏觀來看,卻是忠實於原作內容的。她很欣賞《西廂記》中“露滴牡丹開”的譯文:
The dewdrop drips,
The peony sips
With open lips.
自然,也有反對我的翻譯理論的博士論文。南開大學馬紅軍博士在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從文學翻譯到翻譯文學》中,引用了英國倫敦大學格雷厄姆教授的話,認為幾乎不能讓中國人翻譯中國詩詞。馬博士並說我把格教授的譯作改壞了。我在《中國外語》去年第5期上發表了一篇《典籍英譯,中國可算世界一流》,對格雷厄姆教授和馬博士進行了批判。並舉格雷厄姆教授譯的李商隱《無題》為例:“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金蛤蟆是大門上的金鎖,齧鎖就是鎖門了,晚上燒香鎖門的時候,詩人進門來和情人幽會了。玉虎是水井轆轤上的裝飾品,牽絲是拉起絲織的井繩,汲井就是
打起井水,全句說天亮打井水時詩人回去了。燒香的“香”和牽絲的“絲”暗示“相思”,所以這是一首情詩。但格雷厄姆教授的譯文卻是莫名其妙的A gold toad gnaws the lock.Open it, burn the inse.\/A tiger of jade pulls the rope.Draw from the well and escape.(金蛤蟆咬鎖,開鎖燒香吧。玉虎拉井繩,打水逃走吧。)譯文說明了英美人譯詩遠不如中國人,中國譯詩是世界第一流,詩詞翻譯是中國軟實力崛起的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