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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駝丟了。
“什麼意思?啥叫人丟了?是丟人了還是人丟了?”陳麥驚訝地問湧進宿舍的一群人。睡得懵懂的老六抄起了棍子,以為是來打群架的。打頭一人頭重腳輕,肩膀不寬,頭卻長得豁大,像菜地裏的油葫蘆,正是本班輔導員梁漢辰。此人一如既往地故作高深,眉頭緊鎖,過大的黑框眼鏡像舞台道具,幾乎壓塌那短小的鼻梁。他繃著臉背著手進了屋,像縣委書記來對災民講話。想是他太欲營造不怒自威的姿態,就忘了事先組織好的一番話,幹瞪著陳麥,卻半天沒吐出一個字。孫班長等幾個班幹部原本受了感染,也個個擺得神態莊重,見排頭兵稀鬆了,孫班長就扒著床邊說:“駱駝丟了。”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讓梁漢辰很不滿意,就露出慍色來,他拉開孫班長說:“她給我留了張紙條,說她走了,就此和老師同學告別。我們到處找她,宿舍不在,校園裏也沒有,我們想發動大家去山上找找,怕有什麼閃失。去之前,先來問問你知不知道。”有人抬轎子,梁漢辰迅速找回了感覺,用他渾厚的男低音說。
“這他媽關我屁事?”陳麥險些脫口而出。但這畢竟是輔導員,陳麥鐵青著臉忍了,隻搖頭說不知道,他順手點上根煙,也不穿衣下地。
“去吧,你去了,沒準她就出來了。”梁漢辰似乎洞識了他的心思,略帶安慰地拍了拍床邊,溫和地說。
“走吧,大家一起去吧,這雞巴不行,好賴都是自己同學,別讓人收拾了,咱反正也睡不著。”老二已經起來穿衣服。兄弟發話了,眾人就紛紛穿戴起來。陳麥知道呆不住了,跳下了上鋪。老六興奮得滿臉放光,挑選著武器,最後從床底下操起一根棒球棍,說沒準又要進村,再揍那幫山貨一回。陳麥嫌他無聊,一把奪了過來扔下。
“陳麥,你說駱駝會不會給山後的農民給捆了去了?早知道這樣,去年你真該辦了她,這不白便宜了農民嗎?”老六瞪著小眼說。
“這雞巴不行……大半夜的上山,黑燈瞎火把腳崴了咋辦?駱駝這事做得奇怪,給梁老師留個條,不是和梁老師有一腿吧?”老二唧唧歪歪道。
“你說這梁漢辰腦子是不是進水了,怎麼能想起來上山找呢?駱駝雖然猛些,但不至於半夜去爬軍都山吧?我們一個係的人撒上去也不夠啊,男男女女上去,駱駝沒找到,別黑燈瞎火自己出了事。”老四斜叼著煙卷,一邊說竟照著鏡子打領帶。
“老四你夢遊呢吧?上山找人打什麼領帶?”老五納悶道。
“要做個好律師,就得從現在開始衣冠楚楚,無時無刻……”老四眯著眼,一副得意相。
“傻逼!你快趕上咱們係賈銀主任了,聽說他蹲茅坑都要西裝領帶,否則就會活活憋死。”老大嗬嗬笑道。
“那算啥啊,你聽說咱們係竇老師的笑話嗎?後半夜一屋子都睡著,他騰地坐起來,光著膀子打領帶,然後和兄弟們說:咱們現在……開個會。”
“都別廢話了,快走,早把駱駝找著,早回來睡。”陳麥皺著眉拉開了門。
幾十個人已經等在樓下,有人還點了火把,弄得像要大幹一場似的。陳麥搖了搖頭,心中叫苦。
“操,這陣勢真雞巴行,咱這是去山上救人……還是……還是去村兒裏打劫啊?”老二結巴道。
陳麥吸了幾口入秋的涼氣,把心定了下來,隨著眾人來到山下。今晚竟是十五,月亮如一麵閃亮的盤,圓潤地嵌在天空,連點光暈都無。軍都山被照得雪亮,像一叢叢舞台上的假山。這剔透的月光讓陳麥清醒,也頗無奈,這麼美的月夜,卻要去幹這麼件荒唐鳥事。
駱駝絕不會有事,這不是個為了感情能想不開的人。駱駝那豐滿的身體裏帶著與生俱來的唯恐天下不亂的秉性,讓這麼多人大費周章,或許正合她意。眾人怪叫著上了山,隊伍嘩地亂了,他終於脫身出來,悄悄退下山路,獨自走到山腳下,那裏有個破爛的亭子。他寧可在那裏欣賞這山月同輝的景色,也不想湊這莫名其妙的熱鬧。
盤山公路兜轉而上,像一條蜿蜒的蛇,在月色下斜斜地滑進深山。山巔的人影忽上忽下,忽隱忽現,火把拖曳著弧光,像鬼火飄在半空,清晰的喊聲回蕩著,駱駝的名字蓋了滿山。這帶著詭異的夜半,讓陳麥恍然墮入幻覺,覺得自己變成了藏匿在戲院裏的幽靈,正躲在暗處看著舞台上花枝招展的表演。他又覺得像卡夫卡筆下的K,在黑暗的小道上揣測城堡上那盞暗暗的油燈。這一刻的世界隻屬於他。他坐在長凳上,悠閑地把腿搭上欄杆,裹緊皮夾克,決定就在這裏抽上幾根煙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