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太靜了,靜得讓他壓抑,連吟詩都沒了興致。抬頭一看,人們已消失在山頂,想必是非要去十三陵水庫搜上一圈吧?陳麥想自言自語,打破這心慌的寂靜,但說出的話含混晦澀,詞不達意,隻言片語得不成句子,像被鬼魂附了體,爭著用他的嘴對話。
一層疙瘩泛起,他閉了嘴。周圍猛地一黑,他的影子不見了。抬頭看,一大片黑雲吃了月亮,夜將山下淹得不見五指。周圍有隱約的響動,像風鑽過灌木叢,又像小蟲在輕聲低語。四顧如墨,萬籟無聲,這陌生的恐懼細密地鑽進他的身體,把一身熱汗黏黏地逼出體外,在厚重的皮夾克下麵凝露成霜。好冷的夜。
校園近在咫尺,山上的人也不過走了七八分鍾,而他卻覺得過了整晚,一個激靈便來到世界的邊緣。要是辛蘭在就好了,可以抱著她說些陽光下說不出口的話,他胡思亂想。上次村裏一戰的偷偷一吻,必是吻進了她的心裏。雖然郭宇也表現不俗,但天平顯然傾他更多些。可是,那之後卻又回到了原點,像什麼都沒發生。郭宇也沉默了,繼續夾著他的書默默獨行,換了條黑色的薄圍巾。
和辛蘭在教室見麵,她隻問了他的傷,並不提別的事。他的計劃裏沒有這個狀態,因此沒法應對。這感覺猜不透,問不得,問了像是示弱,不問像是膽怯,不搭理像是糊塗。就算他和郭宇未分高下,辛蘭會不會已有決斷?算了,不想了,越想越頭疼,這夜這麼冷,想點高興的不好嗎?比如……
“陳麥?是你麼?”
陳麥驚覺地跳起,寒毛倒豎,腎上腺素閃電般湧上了頭,連眼睛都亮了起來。他看到黑暗中遊蜉在飛,看見藤蔓在悄悄伸展,一隻蝴蝶飛過一道灌木,忽地就消失不見。他呆立在那裏,像被女鬼定住的書生。這聲音從身後傳來,像辛蘭,可怎麼可能?後半夜的軍都山下,來找駱駝的荒唐的路邊的一個無人光顧的小亭子邊,怎麼會傳來她的聲音?
“陳麥,是你麼?”
這是她的聲音,沒錯。月光又灑了下來。
“你……辛蘭,你在這幹什麼?”
辛蘭款款地走進月光,像怕驚動了黑暗。她從亭邊一塊刻著字的大石頭邊繞過來,扶著柱子登上木階,走到他的眼前才慢慢抬起頭來。她麵龐清麗,柳眉婆娑,黑眸在月光下閃閃發光。這張臉真實得有些陌生,不笑不怒,不慍不嗔,嵌著她精致的笑,那眼神像送給他的一份禮物,神秘中帶著誘惑。
辛蘭仰頭看著他,像看久未見麵的戀人。陳麥想說些什麼,卻被她無聲的凝視逼退了。她站得如此之近,鼻息都拂到了臉上,溫暖帶著濕意。他不知這是為什麼?這是怎麼發生的?事後他該如何詮釋此刻的感受,他隻是記得,辛蘭的一隻手輕輕攬住了他的脖子,和第一次一樣,他隻來得及把雙手放在她腰上,辛蘭的唇已經覆蓋了他的世界。
閉上眼睛,他聽到了月光的聲音。它們驅散黑雲,從天而降,落在他微涼的頭頂,像化成霧氣的冰魄,在他耳邊融化,舌尖如火焰般跳躍,愛意嘶嘶作響,月光正在將人間每個驟然發生的愛情照得雪亮。
“怎麼了?”
辛蘭把頭紮進他的懷裏,雙臂環抱住他的腰。他睜開眼,聽見自己問了一句。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你送我的詞裏明明說著別的女人……”辛蘭仍低著頭,她火熱的臉頰緊靠在他的皮衣上,溫暖透進他的胸膛。
“你先告訴我你怎麼在這裏?”陳麥捧起她的臉。她閉著眼,任憑他把臉頰捧在手心。“或者說,你是不是曾經喜歡過我?還是隻喜歡和別人爭我?”她閉著眼繼續問,像是沒聽到他的問題。
“你怎麼了?這不像你,你到底怎麼了?”陳麥有理由相信,辛蘭出現在這裏,莫名其妙地撲到他的懷中,必定有著他不敢正視的理由。在沒把它弄明白之前,回答她的問題有些愚蠢。
“這才是我,我不在雲裏,就在這裏,你錯了……這不是你,你是想要我的……我知道。”辛蘭像自言自語一樣,又紮進他的懷裏,像要鑽進他的心窩。
陳麥摸著她的頭發。是的,這才是她,也許平時所見的她,不過是她裝扮出的世故樣子,白晝之下,誰又不是如此?世故?放浪?薄情?冷漠?這些詞彙或許都沾邊,但用在她身上又覺得有失公允。
“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你真正地了解過我麼?你可能已經了解了郭宇,可你了解我嗎?”他抱緊了她,用下巴頂著她的額頭。
“你就像藏在貝殼裏的蟹,我想了解,卻隻能碰到你鋒利的鉗子,於我,除了你的武器,就是你堅硬的殼,一會兒像火,一會兒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