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了,怪我莽撞,上了二巴圖的當。老梅,咱們趕緊去我家,大龍帶人去我家了,我還是怕有閃失。”“可以打電話給他們,我剛才就在打,在那些壞人來之前,那邊好像沒事。”陳麥急忙拿起電話,響了兩聲後,父親接了起來。
“陳麥啊,你小子又惹了誰了?都打上門來了。”
“爸,你沒事兒吧?家裏沒事兒吧?”聽老頭的口氣,陳麥就知道沒大事兒。
“七八個小毛孩子,能把我怎麼著?老子也是抗美援朝下來的人,沒收拾成美國鬼子,還收拾不了幾個小兔崽子?他們以為我腿腳不好,就敢進院子來撒野,被我把一個兔崽子的腿打折了,現在還在這臥著呢。你放心吧,大龍帶人到了。”
陳麥長出一口氣,頓了一下說:“爸,讓你和媽受驚嚇了,我不會放過這幫兔崽子。”“那是你的事,我不管,陳麥,老梅和你在一起麼?”老頭的聲音沉了下來。
“在呢,她沒事,怎麼?”
“……陳麥,你先別讓她聽見,老梅她爸在找她,剛才電話裏和我說,老梅的大哥,在邊境上偵查的時候踩了地雷,犧牲了……”
雖然他爸聲音很低,陳麥仍覺得像被雷震了一樣,腦子裏轟的一聲。他回頭愣愣地看老梅,老梅俏皮地把煙藏到背後去,扭捏地悄悄扔了,帶著羞在笑。陳麥別過頭去,忍著滿腹的酸楚,慢慢把被他攥得發燙的電話聽筒,放下了。
4
辛蘭和郭宇如何在這後半夜出現在這裏?陳麥看著他們握在一起的手,像被它們合力扼住了咽喉。時針堅定地跳起來,不要臉地“鐺”了一聲,跳進這狗日的後半夜。誌得意滿的駱駝想必已經在哪個地方呼呼大睡,夢裏笑著那漫山遍野找她的人。上山者想必也回到宿舍,一邊罵一邊脫著衣服,談論著村裏聽來的聲音。而郭宇和辛蘭,在這麼個夢遺時刻,竟手拉著手來到這南門外,在他說出那麼一句豪言壯語的時候,齊齊地站在他的身後。
辛蘭放開了郭宇的手,但尷尬並未令她臉紅。她衝老六和老二打著招呼,一如平常那麼客氣。郭宇眼裏有些冷,他徑直走向另一張桌子。“老板,點菜。”他平緩地說。
陳麥覺得整張臉都在燃燒,千百種情緒混在一起翻卷上來,像喝了口燒開的麻辣火鍋油湯。他決定拔腳走去,起身時忍不住地看了眼辛蘭,他本來想讓目光帶著憤怒,卻不留神帶出了傷心。辛蘭也正在看他,眼光如冰似水,沒有一點理解的漣漪。而郭宇在看表,似在嘲笑他的存在。陳麥像受困於荊棘叢的羔羊,氣息尚存,心已絕望。矮胖的姐妹花此起彼伏嗑著瓜子,依偎著看一部叫《東邊日出西邊雨》的電視劇。劇裏的王誌文得到了許晴,出門正陽光燦爛,陳麥心裏卻暴雨傾盆。於是他寧願就這樣走,帶著他瀕臨崩潰的尊嚴。
“陳麥你等等吧?”郭宇卻追出來喊他。他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陳麥,陳麥,你丫別走,咱還沒結賬呢,我們都沒帶錢……”老六像瘋癲的流浪漢,一下子跳進夜色,在他身邊哇哇喊著。陳麥掏了把錢扔過去,幾張皺巴巴的鈔票飄在地上,老六滿地追著去撿。郭宇站在門口,辛蘭並未出現。他的心像被菜刀劈了一下,噌地變作兩半,他不由得摸了一下胸前,順便掏出一根煙,卻沒火,那該死的打火機還在桌子上,他就含著煙,頂著風向校園走去了。
路燈熄了,保安在風裏瑟瑟發抖,像被審判的扒手。另一個縮在屋裏的保安跟著收音機哼唱著《濤聲依舊》。陳麥走進門口又退出來,借了火,再走進空蕩的校園。左邊是醜陋的教學樓,右邊是明亮的梅園,中間是分割黑暗與光、隔開欲望和學知的路。圖書館早已黑燈,像一隻巨大的木魚嗚嗚作響,男女生們在白天夾著書本進去,相互篩選,四處勾搭,在夜晚滿意而歸。圖書館門口嵌著啟功的題名,它歪斜隨意,顯是老先生不耐煩的塗鴉。從圖書館向右拐,順著路一直去,就會走到荷爾蒙分泌過度的彙園,也有人叫它“穢園”,原因不問自知。某師兄回來做講座,說每當回憶母校,總先想起這股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