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恨”強烈地譴責了明朝開國後對遼東奉行的“分而治之”的民族壓迫政策。明朝統治者將遼東分解為二百六十多個衛所,舍得官職和賞賜,舍得級別和敕書,就是不許他們團結攜手,就是不許他們稱雄爭長。
萬曆三十六年九月,禮部右侍郎楊道賓的一份奏疏,一語道破明廷統治集團製禦遼東諸部的思想,由來有自:夷狄自相攻擊,最有利於我朝,皇上可收漁人之利。今日,我們仔細體悟成祖文皇帝之心,他從地域上分女真為建州、海西、東海和長白四大部,又析衛所地站為二百六十二個,而使它們各自雄長,不歸統一,正遵循了明朝治理“夷狄”必須堅持的方略——不使之結盟而使之分裂,保護其現狀而不讓其改變。
為了有效地統治遼東,明朝統
治者積極培植親明派,利用他們去鎮壓、削弱反明勢力。努爾哈赤的外公建州右衛都督王杲,及王杲子阿台,不受管束,於是明朝支持哈達部首領王台稱汗,進行反擊。努爾哈赤的祖父覺昌安、父親塔克世,屬於親明派,卻被“誤殺”(《清太祖武皇帝實錄》卷一),成了明治遼東的祭品。
與此同時,明朝統治者設置了以遼陽為中心的二十五衛,對其進行軍事防禦,而且對遼東女真諸部加緊進行嚴厲的盤剝和鎮壓。萬曆二十四年起,尚膳監監丞高淮出關開礦,以朝廷派出的礦稅使之名,大肆搜刮遼東民財,誣捕反抗者和反對者,為害十年,讓民眾無不控訴:“遼人無腦,皆淮剜之;遼人無髓,皆淮吸之。”(《明經世文編》卷四百六十七《宋一韓疏》)遼東總兵李成梁鎮防有功,爵封寧遠伯,但也是恃功驕縱、奢侈無度,與宦官高淮狼狽為奸,儼然遼東的土皇帝。再加上遼東巡撫趙楫,助紂為虐。
兵科都給事中宋一韓《直陳遼左受病之原疏》說:“遼左有三患,而建夷不與焉。”說的就是首惡高淮、幫凶李成梁與保護傘趙楫。
明朝官員都擔心禍起遼東的“三患”,即為奴役女真諸部的“三害”,侵害遼東,使被壓迫被侮辱的少數民族不得不反。努爾哈赤應勢而起,打出了反抗暴明的大旗。
但是,努爾哈赤勢單力孤,遠
不能與擁兵百萬的大明“天皇帝”交鋒,乃諉過於建州左衛圖倫城主尼堪外蘭,指責其唆使明兵殺害父祖,奏請明臣執送。不料這一要求竟惹惱了驕橫跋扈的明朝邊將,被視為無理取鬧。邊將們一口拒絕,並宣稱要於甲板築城,令尼堪外蘭為“滿洲主”(《清太祖武皇帝實錄》卷一),因而尼堪外蘭威望大升,於是國人信之,皆歸尼堪外蘭,甚至連親族子弟也“對神立誓”,欲殺努爾哈赤以歸之,尼堪外蘭則乘機逼努爾哈赤“往附”,儼然以建州國君自居。
努爾哈赤隻好向李成梁低頭,同時以建州右衛指揮使長子的身份向朝廷臣服,得“敕書三十道,馬三十匹,封龍虎將軍,複給都督敕書”(《清太祖武皇帝實錄》卷一)。努爾哈赤重整父祖舊部,又得額亦都、安費揚古等一批能臣猛將歸附,於是製定了“優遇女真”“聯盟蒙古”“豢養尼堪”三項既定策略(後被稱為國策)。
努爾哈赤不敢正麵叫板明朝遼東守軍,而是主動屈膝示弱,陽尊明帝,向朝廷進貢。與此同時,他玩陰謀,首戰打掉了殺父仇人、圖倫城主尼堪外蘭的勢力,選擇時機征服了渾河部、董鄂部、蘇克蘇滸河部、哲陳部、完顏部、朱舍裏部、訥殷部,統一了建州女真。
對於尼堪外蘭及葉赫部與努爾哈赤的恩恩怨怨,蔡東藩在《清史通俗演義》中說:“
圖倫城主尼堪外蘭,與葉赫部主納林布祿,名為滿洲之仇敵,實皆滿洲之功臣。自古英雄豪傑,不經心誌之拂亂,未必能奮發有為,故敵國外患之來,實磨礪英豪之一塊試金石也。”
分久必合。一旦努爾哈赤的羽翼豐滿,他便向明廷發出武力的挑戰,以結束明朝統治者所造成的女真“各部蜂起,皆稱王爭長,互相戰殺,甚至骨肉相殘,強淩弱,眾暴寡”(《清太祖武皇帝實錄》卷一)的分裂局麵,尋求女真統一和獨立於明朝之外的局麵。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反抗看似偶然事件,但這一切也都孕育於必然中。努爾哈赤為自己的造反,給出了一個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祖宗以來,與大明看邊,忠順有年。隻因南朝皇帝高拱深宮之中,文武百官欺狂壅蔽,無懷柔之方略,有勢力之機權,勢不使盡不休,利不括盡不已,殘害侵淩,千態莫狀。”(天聰間木刻揭榜之七大恨文)
此為天聰初年追述天命朝事,最接近原狀。然而,《清太祖武皇帝實錄》《清太祖高皇帝實錄》《滿洲老檔》載“七大恨”,皆省去了這一段開宗明義直指明朝統治者對女真諸部“分而治之”所進行的壓迫與剝削。
萬曆十年張居正死後,天災不斷,人禍接連,萬曆皇帝貪財好利成性,除了長期懶政怠政外,就是派出內廷宦官充任礦稅使盤剝全國民
眾。
於內,國家行政機構幾近癱瘓。按定製,六科該配備五十餘人卻隻有四人在任,禦史百餘員也隻五人在職,六部堂官、內閣輔臣大多數出缺,就連裁決刑獄的三法司也嚴重缺員,都禦史竟然十年空缺不補。
首輔葉向高上疏數十次,請求補官配員,並深惡痛絕地說:“自閣臣至九卿台省,曹署皆空,南都九卿亦止存其二。天下方麵大吏,去秋至今,未嚐用一人。陛下萬事不理,以為天下長如此,臣恐禍端一發,不可收也。”(《明史·葉向高傳》)萬曆帝要麼置若罔聞毫不理睬,要麼說句他鍾愛有加,但後來卻不了了之。
萬曆二十五年,左僉禦史呂坤一針見血地“疏陳天下安危”:“今天下之勢,亂象已形,而亂勢未動。天下之人,亂心已萌,而亂人未倡。今日之政,皆播亂機使之動,助亂人使之倡者也。”他強調:“自萬曆十年以來,無歲不災,催科如故。臣久為外吏,見陛下赤子凍骨無兼衣,饑腸不再食,垣舍弗蔽,苫槁未完;流移日眾,棄地猥多;留者輸去者之糧,生者承死者之役。君門萬裏,孰能仰訴?今國家之財用耗竭可知矣。數年以來,壽宮之費幾百萬,織造之費幾百萬,寧夏之變幾百萬,黃河之潰幾百萬,今大工、采木費,又各幾百萬矣。土不加廣,民不加多,非有雨菽湧金,安能為計?”他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