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3 / 3)

嘶啞的聲音,逐字逐字從牙縫中迸出來。

「盡快治好她就是了。」他冷聲說道。

「這是我的職責。」青年恭敬的回答,站起身來,走近了幾步。「風爺,聽您的聲音,不但是嗓子受傷,且呼息不順,浮淺斷續,似乎還曾受過極重的內傷。是否也請伸手,容在下為您把脈?」

他的熱心,卻換來冰冷的拒絕。

「不用了。」這幾個字,嚴厲得仿佛冷箭,從黑紗笠帽下射出,聽得人心頭髮寒。

屋內的所有人,都察覺到那個男人的敵意以及濃烈的憤怒。

他轉過頭,朝床畔望了最後一眼。

然後,他走出臥房,頭也不回的離去。

在鶯兒的照料,以及劉大夫連日出診,細心用藥之下,畫眉的風寒幾日後就痊愈了。

她再度忙碌起來,清晨時,先到風府熬粥,然後回到餐館,照顧餐館內的大小事,直忙到夜裏蓋鍋休息,鶯兒才來接她回去。

風寒痊愈後的某天,她進了風家,才剛踏進廚房,沒一會兒功夫,管家也匆匆走了進來。

他伸長了脖子,找了一會兒,直到瞧見畫眉才鬆了一口氣,連忙走了過來。

「柳夫人,您的身子還好嗎?」他謹慎的問。

「托您的福,還算安好。」

「是嗎?」管家喃喃自語。「太好了太好了。」

見他還留在原地,畫眉淺淺一笑。「管家特地走這一趟,不該隻是來問我身子如何吧?」

管家露出尷尬的表情。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柳夫人。」他抓了抓腦袋,不敢拖延,急忙傳達主人的吩咐。「今晚,有些客人要來,爺要我先來問問,若是柳夫人身子安好,就請籌辦一場宴席。」

那麽,倘若她身體不適,難道這場宴席就不辦了?

畫眉心中想著,並沒有說出口,絕美的容顏上,還是那抹柔柔的淺笑。「請轉告風爺,我這就去準備。」

管家連連點頭。「那就煩勞柳夫人了。」

一旁的大廚,聽見兩人的對話,也走了過來。「對了,柳夫人啊,您沒來的那陣子,家裏的幹貨剛好都用盡了。」他說道。

「怎沒再補?」

「補了。」大廚露出懊惱的表情,雖然事關廚師尊嚴,卻還是不得不低頭。「隻是,補的貨色,都不像柳夫人先前挑的那麽好。」

「那麽,就得請大廚,跟我出去一趟,先去挑些幹貨了。」她淺笑著,用詞遣字體貼入微,絕不傷人。

聽了她的指示,管家吆喝著奴仆,快快去備妥轎子,然後親自送畫眉以及大廚出門。他站在門前,親眼看著轎子遠去後,才匆匆趕回大廳裏,向主子回報去了。

赤陽城裏,販售幹貨的店家,大多集中在蒼水街上。隻是,畫眉另有熟識的店家,能提供上好幹貨,卻不在這條街上。

偏偏,今兒個不巧,剛好碰上她熟識的店家一旬一日的公休,她隻得先吩咐轎夫,把轎子停在蒼水街外,再跟大廚以及兩、三個奴仆,徒步逐間逐間的挑選。

蒼水街上店家極多,販售的東西也不少,除了菇類與海味這些幹貨之外,還有各式南北雜貨、幹果、茶葉、香料等等。當然,也少不了五穀雜糧。

氣候炎熱,她又有著身孕,采買幹貨時,雖然不需彎腰,都有店主將幹貨送到麵前,但是走了一段路,她也開始有些吃不消。

瞧見她略顯疲倦,體貼的店家主動開口。

「夫人,您先休息一會兒吧,在我這兒坐坐,我去給您倒杯茶。」

畫眉輕聲道謝,扶著酸累的腰,在細密透涼的藤椅上坐下。烈日當空,人人揮汗如雨,她拿出手絹兒,擦幹額上的汗,沒忘了大夫的交代。

隻是,她卻沒有忘記,初染風寒那日,在病榻旁發生的種種。

那個神秘的富豪,聽見她病倒後,就紓尊降貴的趕來,還特地帶了補湯,要為她補身。

雖然那時病得昏昏沉沉,但是畫眉仍記得,他抱住了軟倒的她,還抱著她走回床榻旁,執意要她好好休息。

她清楚記得,他的臂膀、他的胸膛,雖然略顯單薄,但絕對不是個老人。她記得他嘶啞的嗓音、他為她拭淚的舉動、他手上的溫度,以及他最後拂袖而去的背影。

這個男人會來看她,甚至態度失常、動作逾矩,難道隻是就為了幹貝粥?

當然不可能。

她感覺得到,他對她有心。

於是,她開始考慮,是否該避開這個男人。

來到赤陽城之後,至今已經數月,雖然她懷著身孕,但對她示好的男人並不少,劉大夫就是其中之一。她雖然婉約如水,但全讓男人們碰了軟釘子,既不接受任何人,卻也不得罪任何人。

但,數月以來,她卻是第一次,認真思考著要去避開一個男人。

因為,唯獨他,會讓她想起另一個男人。

一個讓她隻要想起,就會心口疼痛的男人。

明明就不像他。明明就不是他……

「唉啊,老板,這筆貨款不對啊!」櫃台旁有人叫嚷著,語氣又急又慌。「這是給夏侯家糧行的貨,明明該拿到的是一千兩,夏侯家卻隻拿來二百兩。」

纖細的雙肩,因為那過於熟悉的姓氏,變得僵硬如石。

她想起身離開,不去聽關於那個姓氏、那間糧行、那個男人的消息,但不知怎麽的,雙腳就是不聽使喚,一動也不動。

店主走到櫃台旁,先是一聲長歎,才開口說道:「二百兩就二百兩,當這筆交易結了,你記下吧!」

「不對啊,明明就差了八百兩。」

「唉,能拿到二百兩,就該謝天謝地了。」

「怎麽會這樣?我記得,夏侯家的信用好得很,貨款別說是少了,甚至還不曾遲過。怎麽這一回,咱們貨送去了,錢卻隻給了五分之一?」

店主又是一聲長歎。

「什麽夏侯家?夏侯家早就沒了,現在隻剩下個空殼。」

畫眉僵坐著,臉上沒有半絲血色。

沒了?

這是什麽意思?

店主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句又一句,飄進她耳裏。

「幾個月前,夏侯家的糧行,就被賈家接管了,除了那塊招牌之外,裏頭的人全都換成了姓賈的。」

「出了這麽大的事啊?」

「是啊,那些家夥在各地各城搜購貨品,拿走了大批大批的貨。商家們全是收到貨款後,才發現不對勁。」店主說道。「那些姓賈的,留著夏侯家的招牌沒換,騙倒了不少商家,再轉賣貨品,賺飽了荷包。可惜啊,當初夏侯寅打下的規模,現在都成了賈家搜刮民脂民膏的管道。」

「那麽,夏侯寅人呢?難道就眼睜睜看著,自個兒的糧行被人吞了?」

「眼睜睜?他要是能眼睜睜就好嘍!」店主歎氣。

「啊?」

「早在糧行被吞之前,夏侯寅就被按上通敵叛國的罪名,給押進牢裏了。據說,他受了嚴刑拷打,之後就死在牢裏了。」

畫眉的心狠狠的一震。

起先,她腦中一片空白,還不能確定,究竟是聽見了什麽。然後,店主說的那些話,一句又一句,像是在耳畔縈繞不去,在她腦海中不斷重複了又重複、重複了又重複。

夏侯家早就沒了。

她顫抖的起身。

現在隻剩下個空殼。

她張開口。

被賈家接管了。

她想問,卻又發不出任何聲音。

除了那塊招牌之外。

她喘息著。

通敵叛國。

嚴刑拷打。

死了。

原來,他已經死了。

原來……

原來……

他死了。

畫眉眼前一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