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鼎鑊仍在沸騰(1)(1 / 3)

許攸這一句話聲音不大,聽在曹丕耳中卻如晴天霹靂,連心髒都登時慢了半拍。許攸看到曹丕臉色煞白,捋髯笑道:“你有膽子冒袁紹之名來找我,卻沒膽子被我說破?”

曹丕僵硬在原地,動彈不得。許攸也不急,笑眯眯地看著曹丕,仿佛在鑒賞一件剛燒製好的土俑。過了半晌,曹丕才緩緩問道:“您,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許攸把身體後仰,頗為得意:“我怎麼會看不出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曹丕一怔,許攸當年和袁、曹都是好友,來往頗多,許攸見過他不足為怪。但事隔數年,他還能一眼認出曹丕,這份眼力可真是不凡。

再回想許攸剛才把閑雜人等趕散的動作,曹丕可以確認,他一進屋子就被許攸看穿了——這可與他想象的開場不符。曹丕有些窘迫地把視線挪開,然後覺得不能露出怯懦,又鼓足勇氣挺直胸膛,卻遮掩不住他微微顫抖的肩膀。

這一切都被許攸看在眼裏,捋髯不語。

曹丕把心一橫:“那許伯伯您打算怎麼辦?喊人來抓我麼?曹家的世子可是值不少錢的。”

許攸聽到這話,不禁失笑:“世侄哇,我若想抓你,你一進門我就喊衛兵進來了。你不必強作鎮定,也不用故作坦誠。你放心好了,我現在把你獻出去,可是個賠錢買賣。”

曹丕眉毛一挑。這人果然和風評一樣,是個商賈性格,無論什麼東西,在許攸眼中都是囤貨居奇的道具。對此,曹丕又是放心,又是擔心。放心的是,隻要開出一個令他滿意的價格,他會做任何事;擔心的是,到底是多麼高昂的價格,才會讓這個人滿意。

“請問為何是個賠錢買賣?”曹丕問。

許攸朝南方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稀疏的胡髯一抖:“如今袁、曹在官渡已經撕破了臉皮,成了不死不休之局,勝負難料。袁勝則曹死,留你一個敗族孑遺毫無意義;曹勝則袁死,你爹阿瞞還要跑來找我報仇。這買賣賺則是蠅頭小利,賠卻是身家性命,誰會去做?”

曹丕心中一動,聽許攸的口氣,似乎對袁紹的前景不是很看好,這與其他人大相徑庭。他試探著問道:“您覺得官渡之戰勝負如何?”

許攸用左手比了一個六,又用右手比出一個四。曹丕道:“我父親勝算四成?”許攸搖搖頭:“不,是六成。”

曹丕聞言一驚,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無論田豐、逢紀還是郭圖,最多隻是在戰略上有分歧,但對袁紹取勝都信心十足。許攸是唯一一個看好曹操的袁家高層謀士。

許攸看出曹丕的驚疑,摸了摸他錐子般的下巴:“袁紹若是隻帶一個策士去,曹公必敗。袁紹優勢太大,無論速戰還是緩戰,隻要一而貫之,無不勝之理——但他手底下能人太多了,嗓門一個比一個大,袁紹又是個多謀寡斷之人,戰策必是朝令夕改,左右變動。九頭之鳥,各飛一方,隻會落在塵埃裏。

隻要阿瞞犯的錯誤比袁紹少,就大有勝算。”他說到這裏,拍拍後腦勺,自嘲道,“你以為我為何會被軟禁?還不是因為多說了這麼一句話嘛。”

曹丕注意到,許攸談到自己父親時,用的是“曹公”或“阿瞞”,說袁紹時則直呼其名。這個微妙的細節,是許攸向他表明了態度。曹丕想到這裏,抱拳道:“許伯伯果然深謀遠慮。”許攸突然眯起眼睛,細細哼了一聲:“你小子年紀不大,阿瞞的精明狡猾可是全學會了。你敢孤身來找我,自然是算定我不會把你獻出去,又何必惺惺作態?”

曹丕被說破了心事,也不尷尬,朝前走了幾步,鄭重其事拜了三拜:“小侄身在敵營,深自戒懼。此自保之道,萬望許伯伯諒解。”

許攸擺了擺手:“阿瞞當年對我還不錯,他兒子登門拜訪,我豈能不念故人之情。”曹丕一聽他的口氣頗有含義,連忙順坡下驢道:“我父親時常提起您呢,您什麼時候能去許都一敘就好了。”

“去許都啊……你做得了主?”許攸斜眼瞥向曹丕,目光銳利。這個話題太敏感了,若對麵不是曹操的兒子,許攸可不會輕易談這件事。

曹丕對他的目光毫不躲閃:“我父親求才若渴,以先生的高才,到許都何愁不被重用。如若小侄猜測不錯,您在鄴城,不正是在等待這麼一個契機麼?”

許攸聞言大笑,一拍案幾:“不錯。成事之道,乃在待價而沽。在最正確的時機把最合適的東西賣給最需要的人。等到你父親需要我的時候,我自然會去。如今時機未到,我投去做什麼?”

“您何時有意,小侄願為作保。”曹丕拍著胸脯,補了一句。

曹丕知道許攸這人眼中隻有利益。此時自己開不出太好的價錢,索性用自己的身份去給個承諾——曹操兒子做引薦,這個推薦的分量足夠了。許攸聽到他許下諾言,讚賞地點了點頭,卻沒做回應。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曹丕在心裏飛快地消化著,許攸居然有投曹之心,這可真是個意外收獲。如果不是有事拖著曹丕,曹丕真想立刻趕回官渡,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和郭祭酒,為勝利添加一份力量。許攸則鋪開一張新紙,不緊不慢地研磨著墨。

等到墨研好了,許攸往硯台裏澆了一點點清水,眼睛看著滴壺,口中說道:

“阿瞞想跟我敘舊,一個使者足矣。賢侄親自到來,恐怕還有別的事吧?”

曹丕麵色一凜,抱拳沉聲道:“許伯伯目光如炬。其實小侄今日到此,是自己主張,為的隻是向您求證一句話。”

“哦?”這個古怪的要求令許攸頗為意外。

曹丕咽了咽唾沫,一字一頓道:“這句話是一個叫胡車兒的西涼將領說的,隻有七個字:魏蚊克大曹於宛。許攸聽到這一句話,縱然掩飾再好,眼神也掠過一道驚駭的目光,半晌才緩緩開口道:“賢侄你為何要追查此事?”

“我乃是宛城親曆者,九死一生才逃出來。此事若不搞清楚,小侄寢食難安!”說到最後一個字時,曹丕雙眼中的戾氣陡然爆發出來,像是一隻凶猛的野獸。

“魏蚊”這個名詞,曹丕已經從淳於瓊那裏知道來曆,是琅琊附近的一種毒蠍。董承臨死前留下“魏蚊”二字,意義不明,或指在許都的籍貫琅琊之人。

而從胡車兒這句話來看,這個人不光牽扯進了董承之亂,還與宛城之變密切相關。

宛城是曹丕心中的一根刺,他大哥戰死沙場,他也九死一生。曹丕一想到在許都還藏著這麼一個時刻打算置曹家於死地的惡毒之人,就難以抑製殺意。他冒險潛入鄴城,就是試圖抓住這唯一的線索,把這隻毒蠍揪出來。

許攸把手一攤,無奈道:“宛城之戰發生的時候,我還在南皮呢,一個月以後我才知道。賢侄你不去問賈詡、張繡,反而來問我,可真是問道於盲。”

“您一定知道什麼!”曹丕不顧禮儀,幾乎衝到許攸跟前,“不然胡車兒不會臨死前,要把這句話傳到您這裏!”

“可我確實不知道啊。”

“若您想待價而沽,盡管開個價,不然小侄可就要得罪了。”

曹丕緩緩把視線移到許攸身後,那裏正懸著一把佩劍。許攸一貫自詡遊俠,喜好把劍擱在明處。曹丕臉色陰沉地說出那句話來,同時跪坐蜷縮著的雙腿慢慢挺直。

許攸可沒想到前一刻曹丕還言辭恭謹地請他去許都,一提到宛城卻突然變得殺意十足。他盯著曹丕瘋狂的眼神,身子也想挪動。曹丕卻冷冷道:“我師從王越,許伯伯以為如何?”

許攸的動作一僵。曹丕的話是不是虛張聲勢,他不知道。但他已經許久沒摸過劍了,等一下真打起來,可未必打得過這個氣勢驚人的瘋子。他懊惱地回到案前:“如果我今日不說,你小子存了同歸於盡的心思吧?”

曹丕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小侄死了,還有兩個弟弟可為子嗣,所以為了宛城,小侄縱然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凡是精於利益計算之人,必然怕死。

死亡對他們來說,是最不可接受的條件。曹丕想到從前郭嘉的教誨,一試之下,果然拿住了許攸的命門。

許攸被曹丕逼得走投無路,拍了拍膝蓋,無奈歎道:“賢侄啊,這件事我確實所知不多。”曹丕道:“隻要您知無不言,小侄就心滿意足了。”

“你先別看那劍行不行?”許攸嘟囔了一句。曹丕這才把目光收回來,平靜地看向許攸。

許攸整理了一下思緒,慢慢道:“宛城之亂發生以後,天下皆知張繡與曹公徹底決裂。當時河北正在籌備南下,袁紹認為這是個拉攏張繡的好機會,就派了我前往宛城,設法與張繡締結盟約。本來我跟張繡都快談成了,結果賈詡突然半路裏插了一腳,把我罵了回去。袁、張結盟的事,就此告吹。”

曹丕點了點頭。在張繡投靠曹操以後,這段往事被刻意宣揚過,以證明賈詡對曹公的識人之明。

許攸道:“在我準備離開宛城的前夜,有一位將領偷偷拜訪了我。這個人,就是胡車兒。”

曹丕眼睛一亮,知道開始進入關鍵部分了。

許攸道:“胡車兒告訴我,他聽說賈詡罵走我的事,心中覺得很不安。他認為張將軍投靠袁紹是個好選擇,不明白賈先生為何那麼做。我也想不明白,就問他賈詡是個怎樣的人。胡車兒連連搖頭,說他本來對賈詡十分信服,可自從宛城之後,他越來越覺得賈先生是個危險人物。我很好奇,問他為什麼有這種感覺。胡車兒卻不肯開口了,言談間對宛城之戰頗有悔意。我說如果你有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走。胡車兒拒絕了,他說不會背叛張將軍。我便與他做了約定,倘若有一日他在張繡軍中待不下去,可以投奔袁營,我保他一個前程。而胡車兒也答應,到了那一天,會把他的疑慮全數說給我聽。”

“就這樣?”曹丕看起來很失望。

“是的,我從胡車兒那裏聽來的,就這麼多。再接下來,就是你告訴我,胡車兒臨終之前留給我的話:魏蚊克大曹於宛。”

“不可能……您一定還知道別的事情?!”曹丕有些失態地喊道。

許攸道:“我剛才隻說我從胡車兒那裏聽到那麼多,可沒說我隻知道這麼多。我剛才想到了一些推斷,與我之前的揣測頗可印證,你到底想不想聽?”

曹丕立刻閉上嘴,死死盯著許攸,像是盯著自己的殺兄仇人。

許攸也不想太過刺激這個家夥,瞥了眼門口,把聲音又壓低了些:“胡車兒讓你帶給我的那句話,是一把鑰匙。有了這把鑰匙,許多事情就可以想通了。

想想看,魏蚊克大曹於宛,這句話什麼意思?是說一個叫魏蚊的人——這也許是名字,也許是代號——是他在宛城殺死了曹昂。”

一聽到這名字,曹丕眼圈立刻紅了。許攸沒看他神情的變化,繼續侃侃而談:“張繡軍中,沒人叫這個名字,我也不認為這個魏蚊代表的是張繡軍中的人物。張繡那時候是反曹的,如果是張繡麾下的人,沒必要把名字遮掩起來——也就是說,這個特意用代號的人,是宛城以外的人。胡車兒特意強調這點,是在告訴我們,整個宛城之戰的起因,實際上跟張繡甚至賈詡都沒關係,是源自於一個叫魏蚊的外人的策劃。”

曹丕沉吟不語,仔細消化著許攸的話。許攸繼續道:“我一直很好奇宛城之叛的起因。你仔細想想。當時張繡已經跟你父親談好了條件,你父親親自去受降。這麼好的形勢下,以張繡那種膽小謹慎的性格,為何降而複叛?這對他明明一點好處也沒有。”

“我聽說,是我父親讓張繡叔父張濟的遺孀陪床,導致張繡不滿。”曹丕有點慚愧地說,不知為何想到了甄宓和伏壽。他們老曹家對別人家的妻子,一向情有獨鍾。

許攸發出一聲嗤笑:“張繡肩負數萬人的命運,豈會為區區一個女人動怒,這不過是找個反叛的借口罷了。我看,張繡的叛變,八成是賈詡攛掇的。”

“您的意思是,賈詡就是那個魏蚊在宛城的傀儡,兩個人聯手,勸說張繡借嬸母之名發起叛亂?”曹丕反應很快。

“賈詡那頭老狐狸,不會受製於人。但胡車兒既然說魏蚊乃是宛城之戰的謀策,這件大事沒有賈詡的配合是不可想象的。”許攸說到這裏,幹枯的臉上浮現起陰冷的怨恨:“接下來,就是我出使宛城,被賈詡攪黃了結盟之事。賈詡此舉,實在是莫名其妙,他先慫恿張繡叛曹,又回絕了袁紹的邀約,到底想做什麼?”

“賈詡很快就帶著張繡投靠我父親,剿滅了董承的叛亂。我父親為了給天下人做個表率,宣布不再追究他殺子之罪,還升官進爵。”曹丕歎了口氣。

“不錯!這才是最蹊蹺的地方!”許攸一拍案幾,眼睛發亮,“張繡先叛曹,再拒袁,然後居然又主動加入曹軍,這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麼?

他當初老老實實地待著不就好了麼?”

“賈詡怎麼會這麼老糊塗……”曹丕說到這裏,自己先笑了。如果賈詡都糊塗,那天下恐怕就沒聰明人了。

許攸道:“賈詡不會做沒意義的事!結合之前咱們對魏蚊的推論,賈詡勸說張繡發動宛城之戰,其實不是為了反曹,而是為了完成魏蚊的委托。魏蚊這個人,恐怕在曹營的身份不低,他向賈詡保證,即使發生了這樣的事,張繡軍仍舊可以投靠曹操。於是在我出使之時,賈詡跳出來痛斥袁紹,顯然是早就找到了下家。果然他們很快進入許都了,且曹公確實並未對張繡做任何處罰。”

“可這種事,隻是對賈詡有利吧?”

“沒錯,賈詡完成了魏蚊的委托,暗地的好處一定不少。而張繡卻先失道義,又要背負殺曹公兒子的罪名,替賈詡遮風擋雨。而胡車兒正是覺察到了這一點,才會心生不安。”

“可魏蚊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曹丕有點被繞糊塗了,“是我們曹家的仇人嗎?許都可有不少人都恨我們到死。”

許攸這時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你不覺得推斷到了這裏,胡車兒那句話更堪玩味了麼?克大曹於宛,大曹,指的不就是曹昂麼?魏蚊克大曹,那麼魏蚊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曹昂,而不是曹操,更不是你。”

曹丕霍然起身,感覺渾身的皮膚都要燃燒起來了:“這太荒謬了!這怎麼可能!敵人明明是去圍攻我父親,連典校尉都戰死了。就連我,都是九死一生跑出來的。”

“可你和你父親畢竟都逃走了,不是麼?”

“那是巧合。”曹丕大聲反駁。

許攸隻淡淡說了一句:“如果賈詡的目標是曹阿瞞,你覺得你們能有多少機會逃走?”

曹丕一下子噎住了。他回想起宛城的那一夜,曹軍的營寨紮在了宛城旁邊一處盆地內,它的南方是宛城高牆,北方被一條小河擋住,東邊一大片開闊地和丘陵,西邊是荊棘滿地的山穀,隻有一條險峻的小路通行。

現在回想起來,這種地勢真的是非常凶險。如果張繡或者賈詡打算把曹軍全數殲滅,隻消把西涼騎兵擺在開闊地的入口,然後派幾十把強弓守住西邊的山路,就可以輕鬆地甕中捉鱉。可曹丕的記憶裏,張繡的部隊隻是從開闊地往營裏衝,被典韋拚死擋住。曹丕自己搶了一匹馬,跑到小河邊上,遊泳渡河,一路上沒碰到追兵。曹操應該是在曹昂的保護下向西邊山路撤退,中途曹昂把坐騎換給曹操,然後自己被弓手射中。

“賈文和是何等人,他若真想你們死,你們就是有十條命,都交代了。”

許攸用手指在虛空畫了個圈,繼續說道,“本來我一直就在疑惑,以他的手腕,怎麼會出這樣的疏漏。可聽了胡車兒那句話以後,我立刻就被點透了。整個宛城之亂,隻是個障眼法,一個為了殺死曹昂的障眼法。”

“可這說不通啊!我父親可比大哥有價值多了!”曹丕還是不明白。

許攸翹了翹嘴,伸了個懶腰:“這我就無從知曉了,這一切不過是猜測。”

“但胡車兒臨死之前,為什麼一定要把那句話說給您聽,一定是有什麼深意吧?”許攸似笑非笑:“因為他認為,如果袁紹的人掌握了魏蚊的秘密,那麼對曹家將會是一個極大的打擊。隻是他沒想到,這個秘密居然落入了曹操兒子的手裏——你現在還打算繼續追查下去麼?事情的真相,恐怕對你、對你父親都是有害無益。”

曹丕沉默了,他咬住嘴唇,肩膀微微顫抖。曹丕沉思良久,正欲開口,許攸卻抬起手來,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嘖……你不要說了。雖然這秘密很誘惑人,但我不想知道。有些好處,有命賺,沒命花。”

這時候屋子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個人都是一驚,同時朝外看去。

房門很快被粗暴地推開,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衛兵衝進來,把屋子裏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剛才把曹丕帶進來的那名衛兵一馬當先,抓住曹丕的衣領把他揪起來,臉色陰沉道:“你說你是東山派來的信使?”曹丕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衛兵一腳踹到他小腹上,把他踢到牆角,半天爬不起來。

“狗細作,死到臨頭還在嘴硬。”衛兵怒罵道,衝許攸一抱拳,“這個人是假冒的信使!”

許攸麵色自若,把毛筆輕輕擱下:“哦,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衛兵微微把身體側過去,把另外一個人讓進屋子裏來。這人風塵仆仆,穿著件赭色綠肩號坎,一望就知道是袁紹軍中的專屬信使。他進來以後,單膝跪地,雙手從懷裏捧出一封滴著蠟封的信函,恭敬地遞給許攸:

“大將軍府有急信到。”

許攸和倒在地上的曹丕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選擇的這個時機真是太不巧了,正好趕上正牌信使抵達,衛兵一對照,馬上意識到問題,以為曹丕要對許攸不利,這才強行破門而入。

許攸當即把信函扯開,讀了一遍,微微對信使一笑:“看來南方有變啊,主公叫我過去。你去回稟主公,我不日啟程。具體什麼事情,等我到了官渡再議不遲。”

說到這裏,他有意無意地瞥了曹丕一眼。曹丕知道,這是許攸給自己的暗示。他不會出手幫曹丕解決目前的困境,但如果曹丕造化了得,能活著回到官渡,投曹之事便可繼續,這算是許攸的一個承諾。

許攸伏案起草了一封書信,封好交給信使。信使接信而出,匆匆離去。

衛兵們把曹丕從地上拖起來,推出屋子去。為首的衛兵問許攸:“這個細作對您可做了什麼不利之事?”許攸彈彈手指,淡然道:“也談不上什麼細作,隻是從前有些私仇,小孩子想做義士罷了。”

其時遊俠之風頗盛,時常有人為報私仇而行刺殺之事。這類行徑雖於法不容,但頗為時人讚賞,認為是義士之舉。曹丕若被當做曹軍細作,必死無疑;若是被認為是報仇的俠士,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許攸這麼說,也算是做了個人情。

聽許攸這麼一說,衛士的神情也鬆懈了幾分。對他來說,縱容遊俠報仇隻算是小過,而誤把曹軍探子放入要害卻是大錯,兩者一輕一重,他自然傾向於相信前者。

衛士向許攸告別,喝令把曹丕五花大綁押了出去,直接押送到鄴城衛去處置。這個人身上有偽造的袁軍公文,不查清可不行。他們押著曹丕走出門沒幾步,正碰見一個人急匆匆迎麵趕過來。曹丕定睛一看,居然是劉平,連忙把臉別過去。

曹丕知道自己背叛了劉平、任紅昌等人的信任,自私自利不說,還把事情給搞砸了。現在看到劉平,曹丕頓時感到無地自容。

劉平臉色鐵青地走到他們的麵前。正如曹丕猜測的那樣,他現在幾乎要氣炸了。司馬懿規劃了一套完整的計劃,每個人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執行著,一切看起來進展都很順利。可他萬萬沒想到,曹丕拿到假文書以後,居然私自去找許攸。若不是任紅昌跟他提醒了一句,劉平根本不知道會有這樣的變故。

劉平不明白,曹丕這麼一個聰明人,怎麼會做出這等糊塗事來。如今曹丕被捕,文書的事一曝光,他們不會有第二次機會接近許攸。接下來的一連串環節就無法執行下去了,司馬懿的心血付諸東流。劉平很想揪住曹丕的衣襟,把他痛罵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