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於城南的防禦部的衛所後麵,隔著個小巷,東麵一間小小庖廚裏,上官翹係著圍裙站在灶台旁邊。白皙纖長的手,用兩塊疊得四四方方的絹布墊著,正從爐灶上把一個小鍋端下來,鍋裏是滋滋冒著熱氣的糖漿。
她在跟庖人學做鬆子糖。
將鍋裏的濃稠糖漿傾倒在一塊方案上,一層又一層,鋪得厚厚。再從碗裏抓了一把槐花幹、鬆子仁、花生碎——槐花幹是錯用了鹽醃漬的,隻放一點兒。鬆子仁是剛烘幹的。花生碎已搗得一粒粒,還摻了白芝麻……均勻地灑在琥珀色的糖漿表層,再淋上一層糖漿。
趁著沒完全凝固,用小鏟刀使勁壓得平扁方正。
溫軟晶瑩的糖飴,包裹著香酥餡料,簇簇匝匝,用刀分切成小方塊。上官翹一顆一顆捏起來,搓得小而圓,銅錢大小,碼在案子上,像一顆一顆玲瓏剔透的心。此刻尚未硬透,溫溫熱熱,又仿佛輕輕一碰便會融化,柔軟而惆悵。
掌勺的庖人就站在一側。
什麼是孺子可教,這便是孺子可教。
最初一點著爐灶就潑油,幾次險些燒掉整個東廚。後來一高興,瞎放配菜,結果弄得食物相衝,讓試菜的人吃得上吐下瀉。曾經多次被熱油燙破了手背,也敢把一條活魚直接往油鍋裏麵扔,炸得劈裏啪啦驚天動地……此時此刻,竟已似模似樣了。
庖人長籲短歎,雖是做糖果這樣的簡單手藝,卻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
“嚐嚐。”
第一顆成品,先孝敬師父。
庖人卻之不恭,笑眯眯地接過來。
上官翹自己也吃了一顆。
餡料足足的鬆子糖,擱在口中徐徐化開:蜜的甜、鬆子的香、槐花的馥鬱、花生碎的脆,還有白芝麻的醇口……都融合在小小一顆糖,香香軟軟,黏黏彈彈,甜中略有一點鹹。入喉軟燙,仿佛一整顆心都跟著醉了。
庖人西子捧心一臉陶醉:“好吃。”
糖果的香氣從東廚小小的戶牖飄了出去,輪值回來的同僚們探著頭,一個個垂涎三尺。
上官翹拿出一早準備好的雙層提盒,上麵擱上糖,下一層則放一張素箋。
箋上隻得洋洋灑灑幾個大字:
換你的檀木!
這口氣,真是囂張!
她將提盒交給一個小廚娘,讓她等足十五日,再送到指定的地方。小廚娘捂唇笑盈盈:“我知道呢,是要送給王正衛的。”
“可是為什麼要十五日後再送去呢?”
小廚娘又困惑道。
上官翹沒聽到小廚娘的疑問,摘下圍裙,用巾絹擦幹淨手,她已經出了東廚。
今天是她出蟄的日子,這便要出發了。
上官翹是從城西平則門走的,路過最熱鬧的城西大街。
十五日之後,一個人也從這裏走過——趙如意走到富春茶樓時,大堂裏人聲鼎沸。
夥計搭著白褂子,手裏提著大茶壺在茶客中間穿梭不息。一張張八仙桌,坐滿了人,喝茶的、嗑瓜子的、嘮嗑的、湊熱鬧的……趙如意站在門口,四下裏張望一陣,挑了個靠角落的位置過去坐下。
夥計上前給他擺上茶托、茶碗,一碟花生。
“公子要不要下一注?”
“今兒是黑家贏麵大,還是白家贏麵大?”
“呦,那小的可不敢胡猜,”夥計笑道,“不過今日這兩位,都堪當國手。”
茶樓廳堂的正中,貼壁吊掛著一方碩大棋盤,上麵白子黑子,犬牙交錯,已擺開了陣勢。棋盤底下站了個小僮,手拿一根長長鉤竿。再往下是砌高的方形大擂台,一左一右擺兩個蒲團,對弈的棋手盤腿對坐——今日是一老一少。老的那個正閉目養神,胸有成竹;少的那個則保持微笑,氣定神閑。擂台周圍聚攏了一眾觀戰者七嘴八舌。
趙如意哼笑道:“國手啊。那我待會兒可得好好瞧瞧。”
夥計給他添茶,又細又長的壺嘴,稍稍一傾,一注滾燙的熱水澆進碗裏。不偏不倚,滴水未漏,眨眼工夫就滾熟了茶葉。
春日的天氣一日日暖起來,晴光瀲灩,柳絲如絛。風裏不時送來絲絲芬芳的花香。
趙如意端起茶碗,吹了吹上麵一層熱氣。但見碗中的葉色蒼綠勻潤,湯色明潤輕蕩,一汪清波。
他淺嚐了一口,耳畔傳來棋子貼掛在棋盤上發出的玉石相撞般的輕響。
嘩一下人群隨即沸騰起來,叫好聲不絕耳欲。
這間茶樓,也兼棋館。廳堂正中掛的是大棋盤,四周雅間裏還有無數小棋盤,中間偌大地方則擺滿了八仙桌。歇腳的、看客們、技癢的,都能找到舒適合意的位置,一邊品茗,一片觀棋,饒有雅興。更有興致的還可以下注,博的不是腰纏,而是這份眼力、這份心氣兒。若是不愛觀棋也沒關係,二樓還有唱曲兒的歌伶,隔著簾子,吳儂軟語,琵琶聲大珠小珠落玉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