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獨的漸強音
一
純白色的窗簾包裹著春日柔和的陽光，若將手伸向灑進房間裏的旭日朝陽，便能感受到些許溫度，窗外透明的空氣中摻著一絲淺藍。久美子承受不住襲來的困意，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順勢歪了歪上半身，舒展舒展肌肉。
“哎呀，早上好。”
久美子剛走到餐桌旁就聽到了母親開朗的聲音。她拖著長音回了一句“早上好——”，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廚房傳來烤麵包的香味，久美子的胃開始蠕動。
“爸爸早上好。”
桌子旁放著四把椅子，穿戴整齊的父親坐在最裏麵的座位上，優雅地展開報紙，麵前的馬克杯裏是加了少量牛奶的咖啡。在久美子小時候，父親明明隻喝黑咖啡的。
“今天沒賴床啊。”
“我平時也不怎麼賴床啊，開學典禮那天是意外。”
“是嗎？”
對話到此結束，不過氣氛並不尷尬，因為父親沉默寡言的性格並不是今天才開始有的。
“久美子想喝什麼？玉米濃湯還是洋蔥濃湯？”
“玉米濃湯，雞蛋要半熟的。”
“好。”
母親將玉米濃湯粉末倒入馬克杯，然後隻需注入熱水，簡單的速食湯便完成了。盤子裏放著培根煎蛋和吐司。父親習慣在煎蛋上澆醬油，而久美子會放鹽和胡椒粉。
“我開動了。”
久美子雙手合十說完後，用筷子在煎蛋上戳了個洞。蛋黃從薄膜的縫隙間湧出，在蛋白上流淌。
喜歡全熟雞蛋的父親看到後皺起了眉頭，不過久美子完全不在意，畢竟她也有自己的堅持。
“啊，這不是小泉她兒子上的學校嗎？她之前給我看過照片。”
母親把馬克杯放在桌上，看著電視熒幕裏的校園說。電視上放的是關西當地的新聞節目，視頻中，當地電視台的女主播正在校園中徘徊。
“龍聖學園高中部是著名的橄欖球強校，此外，遊泳和劍道等多個運動社團的成績也十分優異。”
“龍聖學園？”
久美子聽到熟悉的校名後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龍聖學園是初中、高中、大學都有的直通式學校，如果求沒有選擇北宇治，而是選擇內部升學的話，現在說不定就是出現在電視上的眾多學生中的一員了。
“龍聖學園從去年開始加強了在文科社團上的投入。今天，我準備采訪一下吹奏樂部的部員們。”
女主播推開音樂教室的門，稀稀拉拉的樂器聲戛然而止。因為這裏是男校，所以音樂教室裏都是男生，他們見到女主播後發出了粗聲粗氣的歡呼。從椅子數量來看，社團部員大約有五十人。
“龍聖很厲害嗎？”
正往吐司上塗草莓醬的母親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切片麵包的表麵上，黃油的淺黃和草莓醬的紅搭配得恰到好處。
“嗯，一般。在大賽中沒遇到過，說起來我都不知道有這所學校。”
“社團裏有這麼多男生，合宿的時候飯量一
定特別大，米飯肯定要吃不少，不知道是怎麼安排的。”
“這種事用不著母親擔心。”
兩人絮絮叨叨說話的時候，放送已經接近尾聲。女主播正在問部長幹勁如何，部長脖子上還掛著樂器的帶子。
“去年有兩位指導老師加入了我們，龍聖的演奏水平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為了報答支持著我們的家長們，以及每天辛苦指導我們的特別顧問小源老師，今年的龍聖會給大家帶來與以往不同的演奏，敬請期待！”
身後的部員們獻上了熱烈的鼓掌，以回應部長的宣言。看到視頻中一片和諧的氣氛，久美子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小聲嘟囔了一句：“真是羨慕。”
母親奇怪地問道：“怎麼了，久美子？你們聲部的孩子們關係不好嗎？”
“新加入的高一新生相處得不太融洽。”
“是嗎？剛開始的時候都是這樣的，不認識的孩子們突然聚集在一起，要是融洽的話反而讓人不舒服。”
“是這樣嗎？”
“是啊。比起這個，你還要牛奶嗎？”
在久美子看來嚴重的問題到了母親那裏不過是小事。雖然這讓她有些生氣，不過這也在很大程度上把她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嗯，再來一杯。”
久美子一口氣喝光剩下的牛奶，把杯子遞給母親。剛才放杯子的地方留下一小片水漬，水滴反射著陽光閃閃發亮，久美子用手指肚壓破了它。
“小黃前，有沒
有人說過你太一本正經了？”
“啊？”
剛一放學，久美子就被社團前輩叫到了走廊上。高一部員已經聚集到音樂教室，在走廊上都能聽到他們愉快的談笑聲。
站在久美子麵前的高三部員是小號聲部的加部友惠，用發卡夾住劉海兩側的發型是她的標誌，她與部長優子關係很好。
友惠和久美子在去年的會議上接受了指導高一新生的職務，不過此前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交集，今天是第一次進行實質性的對話。“先說一下今後的安排……”方才久美子從文件夾中取出打印好的資料時，友惠對她說了前麵那句話。
“今天是我們倆第一次一起工作的日子吧？所以我覺得應該用閑聊來挑起話頭。”
“但是馬上就要開會了。”
“這算什麼，遲到了讓他們等等就好，又不是說遲到了就會死，你太死板了。”
她高挑的眉毛從剛才開始就配合著語氣上下挑動，這番不負責任的話讓久美子目瞪口呆。
“那學姐說的閑聊是指什麼？”
“啊，我還不知道。嗯……比如小黃前平時都在做什麼之類的吧。啊！你和我們的高阪關係不錯吧？”
“我們的”這個說法讓久美子有一瞬間怔忪，恐怕是大膽省略了“聲部”二字吧。久美子看著友惠真誠的笑臉，覺得這句話一定沒有其他深意。
“因為我和麗奈上的是同一所初中，以此為契機關係自然就近了。現在我也覺
得我們關係不錯，不過剛入學的時候我們挺疏遠的。”
“啊，是這麼回事啊。不過多虧有你在，幫了我們不少忙。去年夏天那段時間，我們聲部的氣氛特別糟糕，不過我當時在B組，所以沒太被牽扯進去。”
“學姐和優子學姐關係很好吧？說真的，去年的事你怎麼想？”
雖然久美子沒有追究的意思，不過友惠還是吃了一驚，耷拉著眉毛連連擺手，一副為難的樣子。
“你要問這個嗎？看你一副老實的樣子，想不到這麼大膽呢。”
“啊，學姐要是不想回答的話就算了，我完全不在意的。”久美子慌忙解釋道。看來這個話題作為閑聊太犀利了。
見狀，友惠咯咯笑著說：“哎呀，你這麼顧及我，我反而不自在了，這也不是什麼不能問的事。”
“是……是啊。”
友惠打圓場的話讓久美子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她可不想和以後要長久相處的前輩因為這種事鬧得不愉快。
“是高阪和香織學姐的事吧。那件事鬧得很大，我也覺得挺嚇人的。”
“我當時覺得獨奏應該讓麗奈擔任，這個想法現在也沒有改變。但合宿時有一次我和優子學姐聊天，後來又聽了其他幾位前輩的話……怎麼說呢，就覺得大家的想法各有千秋啊。”
“哈哈，小黃前真的很一本正經呢。”
“我自己倒不這麼覺得。”
久美子覺得自己被捉弄了，低頭看著手邊。
“說實話，我
沒有認真想過，不知道誰對誰錯。不過，要問我想讓誰吹獨奏，那一定是香織學姐。畢竟我們這些人都看到了香織學姐一直以來的努力。”
“是啊。”
“啊，我當然沒有覺得高阪不好，但是人都會偏袒與自己走得近的人嘛，所以我隻是單純地想支持香織學姐。不過我這個人就是容易被感情或者氣氛煽動，所以啊，和你搭檔真是太好了。”友惠輕鬆地說著。話題結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久美子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友惠似乎來了興致，微微探出身子，“你看，我們這個組合不是很搭嗎？一本正經的小黃前和什麼事都隨波逐流的我，絕對合拍。以後的工作一定會很順利的。”
“真的嗎？不過加部學姐能這樣說我很開心。”
“等一下。”
友惠手心衝著久美子，打斷了她的話，開朗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久美子不知所措。
“怎麼能叫加部學姐，太見外了吧？”
“嗯？”
出乎意料的話讓久美子瞠目結舌。這是重點嗎？大概是久美子的想法都寫在了臉上，友惠不快地噘著嘴說：“太疏遠了吧，感覺我和你之間有一道深深的溝壑呢。這樣下去不行，必須用更特別的稱呼。”
“特……特別？”
“是呀，我們難得成了搭檔嘛。以後請多多指教了，小黃前。”
“啊，好，請多多多指教，那個……”
友惠滿懷期待地看著久美子
。敗於對方的威壓，久美子拚命開動腦筋思考符合眼前這位學姐的稱呼。不知為何，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今天早上看到的新聞節目中的情景。小源老師——久美子順勢模仿了這個帶著親切感的昵稱。
“小……小加部學姐。”
這個絞盡腦汁想出的稱呼讓友惠滿意地點了點頭。
“傻傻的，挺可愛。”
“欸，我沒覺得傻。”
“嗯，我能從這個稱呼裏深刻感受到小黃前的愛！以後請多關照。”
友惠用力拍了一下久美子的背，久美子不由挺直了腰杆。友惠看了看手表，指著音樂教室說：“差不多該過去了。”
話說回來，完全沒討論會議的內容啊。友惠略過一臉擔心的久美子，意氣風發地走進了教室。“真是個任性的人。”久美子心下想道，不過這種強勢她並不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