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入部以後，奏一次都沒有征求過夏紀的意見。
音樂教室布置成了合奏時的陣型，部員們整整齊齊地坐好，容納了八十九個人的教室顯得十分狹小。久美子抱著金色的上低音號環顧四周，去年高三學生畢業後變得空曠的音樂教室在注入了新鮮血液後又充滿了活力，就像找到了拚圖缺失的那一片。
“那麼下麵開始演奏音階。”
“是。”
部員們按照瀧的指示翻開樂譜。休息日一般都做基礎練習，瀧平時會將基礎合奏的指揮交給學生，不過現在有不熟悉合奏的高一部員，所以今天他從一開始就親自上陣。有經驗的新部員很快便融入了合奏，而初學者則被安排坐在前輩們中間，這是為了讓他們熟悉合奏的流程，不過他們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三、四。”
久美子配合著節拍器有規律的聲音吹響樂器。音階是按照音高排列的旋律，音階練習就像上下樓梯一樣，吹出的音調會逐漸升高或下降。通過反複練習不同調子的音階，來提高對聲音的敏感度。
“心不在焉地進行基礎練習無法提高演奏水平，大家要感受氣息的使用、聲音的形態、周圍的空氣，意識到音樂是由一個個小節組成的。”
“是。”
“練習和弦同樣如此，要意識到自己的任務是什麼。比如這裏，這就是和弦。”
瀧用手指敲了敲樂譜。葉月縮了縮肩膀，因為她對樂理最
頭疼了。紗月在她旁邊點點頭表示讚同，兩人相視而笑。坐在梨子旁邊的美玲目不斜視，麵無表情地盯著瀧的側臉。
“首先是根音，這是和弦的基礎和根基。必須要吹好這個音，同時演奏出第五音，注意第三音要和諧地融入根音和第五音中。仔細聽其他聲部的聲音，逐漸培養辨別聲音是否和諧的能力。”
瀧基本上會基於理論進行指導，從他發給大家的基礎練習表上就能清楚地看出這一點。
久美子踮起腳尖，將後背靠在椅背上。瀧是一位能力很強的指導者，新部員們應該很快就能形成戰鬥力，就像去年的久美子她們一樣。四十三——每次想到這個數字，久美子身上便不禁會起一層雞皮疙瘩。如果想取得好成績，部員自然越多越好。她用這個道理壓下了不知名的不安，直起身子麵向指揮。
練習結束後，久美子去洗手池清洗吹嘴。浮在藍天上的日頭依然很高，足球部的部員們正在操場上踢練習賽。久美子並不熟悉在地上奔跑著的隊員們身上的紫色隊服，也許是在和其他學校的足球部進行交流比賽吧。
“啊，那不是龍聖嗎？”
久美子看向說話的人，麗奈正拿著吹嘴，用纖細的手指擰開水龍頭，清水噴湧而出。
“麗奈，你對足球有興趣嗎？”
“完全沒有，不過之前在電視上看到過。”
“啊，是晨間新聞嗎？我也看了。”
隻是因為
和麗奈看了同一檔節目，久美子便有些興奮。她關上水龍頭，嘴角微微上揚。
“你和塚本最近怎麼樣？”
“欸，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沒什麼，隻是想問問你們交往得順不順利。”
麗奈用淺粉色的毛巾輕輕包住吹嘴，那像對待寶石一樣小心的動作吸引了久美子的目光。圓潤的水滴沾在銀色吹嘴表麵，麗奈輕輕一擦，質地柔軟的毛巾吸收水分後變了顏色。
“嗯……一般，我們最近沒太見麵。”
“他好像也很忙，他是學生代表吧？優子學姐還誇他很照顧高一的男部員呢。”
“他確實是愛照顧人的性格。”
久美子敷衍地笑了笑，能感覺到自己臉上一熱。為了掩蓋羞澀，久美子朝麗奈走了一步。麗奈長長的睫毛撲閃著，瞳仁像黑曜石一樣清亮。
“啊。”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麗奈不由自主地看向走廊另一側。傳到耳朵裏的聲音既不是久美子的，也不是麗奈的，那個女生穿著室內鞋，及膝裙下的一雙長腿筆直而纖細。久美子的目光帶著疑問上移，對上了的美玲困惑的目光。她肩上掛著書包，應該是正打算回家。
“美玲。”
久美子叫了一聲，美玲輕輕皺了皺眉頭。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像是想說點什麼，猶豫地指了指久美子和麗奈的方向。
“那個……是不是太近了？”
“什麼？”麗奈疑惑地偏了偏頭，長發隨著她的動作散發出淡淡的甜
香。
“我覺得兩位學姐靠得太近了。”
“是嗎？”
“很正常吧？”
或許確實比正常社交距離近，但這個距離在同性之間應該很正常。美玲看著兩位麵麵相覷的學姐，放棄似的搖了搖頭。
“如果二位覺得沒問題的話就好。抱歉，打擾了。”
“完全算不上打擾哦，美玲要回家了嗎？”
雖然練習已經結束，不過天色還早，留下來練習的高一部員也很多，音樂教室裏仍熱熱鬧鬧的。
“是的，因為練習已經結束了。”美玲調了調書包的帶子，對久美子她們說。她攏起長長的劉海，目光清冷。這張高冷的臉實在不適合用可愛來形容。
“辛苦了。”
“嗯，辛苦了，明天見。”
美玲鞠了一躬後，步履匆匆地向走廊對側走去，逐漸消失的背影纖細得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斷。久美子心裏突然感到一陣躁動，她深深歎了一口氣，似乎是在掩蓋口中泛起的苦澀。
“美玲總是走得很早啊。”
“平時也是這樣嗎？”
“嗯，不過直到去年為止大家都是這樣的，所以也沒什麼好說的。”
吹奏樂部詳細規定了必須參加社團活動的時間，其餘時間要如何利用完全是個人自由。有一大早就主動開始練習的人，也有會議開始前卡點衝進音樂教室的人，大家來學校並非完全是為了社團活動，這種事大家都能理解。
“但你還是會在意吧？”
麗奈抬頭看著久美子低垂的
麵孔。四目相對，久美子不由得苦笑了一聲。什麼都瞞不過麗奈啊。久美子扶著窗框，雙腿交叉。吹嘴一直被握在手裏，已經帶上了她的體溫。
“小紗是那種會留下練習的類型。她本來就黏人，從第一次見麵開始和葉月的關係就很好，而且留下練習的話也會漸漸和其他部員親近起來……這本來是好事，不過……”
“你是怕這樣一來那個姑娘就會被孤立吧？”
麗奈一察覺到久美子的想法，就把話接了過去。從她口中聽到孤立這兩個字，久美子總覺得不太自在。
“無論是葉月還是小紗，當然還有梨子學姐和卓也學長，大家都不希望看到這種事。不過我總覺得美玲會被自己逼到那個份上，所以有些擔心……雖然我希望她能在低音聲部找到一席之地，不過美玲好像對前輩戒心很重，我實在很難接近她。”
“能不能拜托其他人呢？除了大號，低音聲部還有演奏其他樂器的高一學生吧？”
聽了麗奈的建議，久美子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膝蓋。確實沒必要執著於在大號聲部內建立人際關係，如果紗月不行的話，還可以拜托奏多關照一下美玲。
“麗奈，謝謝你，我好像有辦法了。”久美子坦率地道謝。
“沒什麼，我也沒出什麼好主意。”麗奈溫和地笑了笑。
麗奈溫柔的聲音讓久美子有些不好意思，她實在沒想到竟然能從麗奈這裏得到關於
人際關係的建議。久美子陷入感慨。麗奈猛地拉了一下她的胳膊，春風吹進窗戶，揚起她長長的黑發。
“快，要去練習了。”
熟悉的藍色裙擺在風中搖擺，胸前的純白色絲帶就像展翅欲飛的蝴蝶。
距離新部員入部已經過去了十天，高中一年級的學生們漸漸適應了新生活，初次見麵的部員們關係也越來越好。與此同時，人際關係也越來越複雜，吹奏樂部開始出現不怎麼可信的傳言。比如，有吹長號的高一女生喜歡上了塚本秀一。
“學姐，你的表情好嚇人。”
久美子聽到一聲揶揄。當她回過神來時，奏的臉近在眼前。見久美子反射般的向後仰去，奏非常從容地問了一句：“明明是學姐叫我過來的，怎麼這麼吃驚呢？”
“不是，因為我沒注意到你來了。”
“你好像想事情想得特別認真，看你沒有反應，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
“抱歉，我確實在想些事情。”
久美子把奏叫到了離音樂教室有些距離的樓梯拐角。因為通向屋頂的門被鎖上了，所以這裏很少有人來，正適合說悄悄話。雖然樓下是單簧管聲部的練習室，不過現在隻能聽到合唱部的歌聲，他們應該正在做視唱練習。
“學姐說要拜托我一件事，是什麼呢？既然專門在聲部練習的時候把我叫出來，應該很重要吧。”
“啊，關於這件事，其實……”
“難道是塚本學長？”
意料
之外的問題令久美子一時語塞，嘴巴無意義地一張一合，就像一隻尋找飼料的鯉魚。奏始終保持著笑容，愉快地看著她。
“為……”
“為？”
“為什麼你會知道？”
久美子總算問出一句。
奏平靜地回答：“因為我在走廊上聽到足球部的瀧川學長在嘲笑塚本學長，說是要向黃前學姐告密，所以我就恍然大悟，原來你們倆關係不一般。”
“說什麼恍然大悟……”
奏笑著安慰慌張的久美子：“放心，我嘴很嚴的。而且，高一的葉加瀨蠻喜歡塚本學長的傳言絕對是假的。”
“啊，假的嗎？”
傳言被澄清，久美子頓覺渾身無力，一下子坐在了樓梯上，嘟囔著“這算什麼啊”。奏鋪好蕾絲手帕後坐在了久美子旁邊，似乎不願意直接坐在樓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