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那會兒他還一點沒有意識到,這狼夾子跟強奸柳枝的事會有什麼關聯。

狼夾子還在腿上咬著,長嶺也不取下來。一隻手提了,咬牙拖一條傷腿往“家”走。

家不像家,像“窩”。

小場屋沒有門,吊一條破麻袋擋風。風擋不住,倒擋出些呼塌呼塌的怪聲音。

長嶺進屋摸索好半天,點亮那盞破碗底兒做的小油燈。盡管煙油子一竄一竄的比光亮還要凶,總也算看清了屋裏的東西。

屋裏其實並沒有什麼“東西”。

八尺深的泥頂小屋,迎門壘一盤小土炕。連炕壘隻小鍋灶,連吃飯帶做飯的家夥都在鍋裏扣著。炕沿邊,一張小桌斷了一條腿,用幾塊土坯胡亂支著。桌邊是一隻破了個大豁口的水缸。沒有米缸,也沒有杌子凳子。

這,就是曲長嶺當爪子十年掙來的全部家當了。

長嶺掙紮著坐上炕沿,帶著狼夾子的左腿放在小桌上。狼夾子很大,帶著尖尖的長刺,深深嵌進肉裏了。沒有血。血早已凝成黑乎乎的團團塊塊。肉翻出來,露出白生生的骨頭。骨頭斷了。

他狠狠咬住牙,取下狼夾子,把在手裏凝神看半天,然後極認真地掛在牆上一隻木釘上。

忽然覺得身上冷。他彎腰從地上抓幾把高粱秸杆,塞進灶膛點著。鍋裏沒水,鐵鍋很快燒紅了,一股焦糊味兒立刻溢了滿屋。

但到底暖和不少。長嶺順手扯過一條破棉被,一把撕下被裏子,再撕成一條一條的,使勁往傷腿上裹。

真疼!尖銳的疼痛沿著傷腿竄上來,額頭立刻就見了汗。長嶺狠狠咬住牙,一聲不吭。

破麻袋一掀,曲長山來了。

長山笑著擺擺手,止住要掙紮下炕的長嶺。湊上去,看看掛在牆上的狼夾子,再看看長嶺的傷腿。

“斷了?”

“斷了。”

“誰下的夾子?”

“不知道。”

“不知道我告訴你。”

“你?”

“對。我。”

長嶺盯著東家看半天,說:“好。”

“究竟為什麼,你該明白的。”

“我明白。”

長山再看那狼夾子,再看長嶺那條斷了的左腿,很讚賞地點點頭。

“長嶺,咱們兩清啦。”

“好。兩清啦。”

長嶺很痛快地擺擺手。是兩清啦!我曲長嶺吃了你十年的飯,可我也給你當了整整十年的爪子。我強奸了柳枝,氣走了你的兒子,你呢,也叫我賠上了一條腿。事情就這麼拉平扯直了。從今往後,我曲長嶺再不欠你什麼了!

“長嶺,也該娶個媳婦成個家了。屋裏沒個女人,這光棍日子也難過。”長山說。

長嶺笑笑,沒做聲。

“我叫長水跟麻嬸說了,有合適的,就趕早辦。一應花銷都有我。”

長嶺嘿嘿一笑:“不用了東家。媳婦我有了,還再娶?”

長山一愣:“有了?你有了?”

長嶺又笑:“是柳枝呀!你忘了?我跟柳枝,雖無夫婦之名,卻已有了夫婦之實。喜新厭舊,那是陳世美!我曲長嶺雖是個下人,這些禮法多少還是懂一點的。是吧東家?”

長山臉一陰,轉身就走。

一見長嶺那笑,長山就明白他們之間的仇恨深了。絕不會就此兩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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