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嶺終於如願以償地叫長山也耙了一回地。
長嶺一點也不計較長山那種仇視和不合作態度,慢條斯理地剝去他的上衣,套上騾子,把他拖進茬子地。
長嶺說:“硬氣些,東家。不要叫別人看了笑話!”
長山靜靜地望著他:“你想清楚了長嶺。幫著日本人殘害中國人,那是漢奸!”
“什麼漢奸不漢奸!你兒子給日本人當兵都沒事,我又沒兒子給誰當兵,倒成了漢奸?笑話!”長嶺很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我曲長嶺誰也不幫誰。這是你我兩個人的事,跟別人沒一點關係。東家用這法子拾掇我,我也不能太對不起東家是不是?這是私仇!私仇懂嗎?”
長山淡淡一笑,閉起眼睛不再理他。
長山跟長嶺當然是不一樣的。長山是東家,長嶺是夥計。對於臉麵什麼的,隻有東家才看得重,而夥計卻是不怎麼在乎的。長嶺為了五塊大洋,可以一點不顧羞恥地在李五全家男女老少麵前赤身裸體,長山能嗎?長嶺要報仇,一定要叫長山耙一回地,叫他受苦受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大掃他一次麵子,叫他今後當東家也不要當得太神氣。
但是他失望了。
當長山被剝去上衣,套上騾子,拖進堅硬冰冷的茬子地時,並沒有像長嶺當初設想的那樣羞愧無地,反倒昂首挺胸像被人請了去赴宴。任憑刀一樣的茬子把白白的脊背割得血肉模糊,一聲也不吭。白白的臉上一片平靜,甚至在嘴角還始終保持了一絲輕蔑的微笑。
紫紅色的血液從長山的脊背下流淌出來,染紅了一根根堅硬的茬子,染紅了冰冷的土地。那血,跟長嶺當初淌出來的一模一樣。
長嶺頓感索然無味。
叫他感到更加無趣的是,這樣壯烈好看的場麵,竟然冷冷清清的沒一點氣氛。
日本人一進村,大部分人都跑出去躲了。剩下幾個跑不及的,也都找地方藏著不露麵。由於這次要找的是馬和長山,所以找到長山找到馬,山野就沒再搜查別的人。這就使長嶺盼了好久才好不容易盼來的一場好戲沒了觀眾。
這樣精彩的好戲沒人看,長嶺心裏掃興極了。當初長山用這法兒整治他時,大半個村子的人可都趕集一樣看過的。而現在,趕集看熱鬧的,卻隻有這幾個日本小鬼子!
日本小鬼們倒是看得挺認真。山野雙手拄著他的東洋刀,叉開雙腿站著,臉上露出很動人的微笑。他的部下們圍著他站成一個半圓,一個個咧開嘴笑著,不時用鬼也聽不懂的鬼子話嘰哩咕嚕議論著。東家被夥計當耙使,中國人整治中國人,這場麵叫他們興高采烈的像是看耍猴。
山野們的興高采烈,終於使長嶺憤怒了。耍猴?媽的!老子是猴子麼?於是沒等長山也像他那樣被耙昏過去,就立刻喝住騾子收了場。
長嶺說:“東家,你我之間所有的仇怨,這就算了啦。”
長山望著他笑笑,沒說話。
山野走過來問:“完了?”
長嶺說:“完了。”
山野挺遺憾地又問一次:“怎麼這就完了?”
長嶺惡狠狠地咬咬牙:“是的這就完了!”
山野一揮手,兩個鬼子兵就上來解開長山手腳上的繩索,把他拉了起來。
這時候長山的背上,鮮血還像小溪流一樣往下淌著。很快,就染紅了褲子,染紅了鞋子,染紅了他腳下那一小片土地。
山野翹翹大拇指:“你,是中國人的好漢!跟大日本皇軍的武士一樣的。我,佩服你!”
長山像沒聽見似的,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對於長山的蔑視,山野仿佛毫不在意:“大日本帝國和支那國,應該共存共榮。所有的支那人,都應該為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效力。你做皇軍的維持會長吧?這會給你帶來很大好處的!”
長山看也不看他。
“你不願意?”
“不願意。”長山終於開了口。
“為什麼?”
長山仰著臉望天:“因為我是中國人。祖祖輩輩都是中國人。中國人給日本人做事,那叫漢奸!我曲長山堂堂大好男兒,又怎麼能當漢奸呢?就是將來到了九泉之下,我的列祖列宗也不會要我這個漢奸子孫的!”
山野眯起眼,盯著他望了一會兒,就悄悄退開了。架著長山的兩個鬼子兵立刻就抓住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狠揍。
長山的眼睛立刻腫起來,嘴角和鼻孔也淌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