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連連點著頭:“是呀是呀。那時候是戰爭,現在是中日友好嘛!”
戰爭,友好,仇人,朋友……長嶺望望滿臉微笑的山野,再望望興高采烈的周明,心裏一片迷茫。日本鬼子欺負我們那許多年,殺了我們多少人,現在說一聲友好就算完了?就成了朋友,成了貴賓?當年日本小鬼在中國殺人放火時,也是口口聲聲喊著中日親善,口口聲聲喊著建立什麼大東亞共榮圈呢!
這些道理,長嶺想半天也還是不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明白不明白跟自己也沒什麼大關係。有關係的隻是這個山野。
這時候,山野笑眯眯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來。這紙,雖然舊得發了黃,但卻沒有一點褶皺,沒有一點破損,一看就知道保存的極好,極認真。
長嶺一眼就認出,這正是當年他給山野下的那封“戰書”。沒想到過了四十多年,這雜種居然還在一直保存著它!這一瞬,長嶺心底深處蘊積多少年的仇恨,多少年的屈辱,一下就像火山噴發似地激蕩出來!他恨山野,更恨自己。這麼多年一直殺不了山野報不了仇,這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恥辱!
山野平靜的臉上,始終鋪滿著和藹的微笑。他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長嶺的表情變化,沒有注意到麵對著他的這雙渾濁的眼睛裏,忽然迸射出來的刀子般的光芒。
“你看,多少年了,你一直都在想著要殺了我。可是,多少年你一直都殺不了我。現在……”
山野笑眯眯地揮揚著手裏的紙片,揮揚出幾絲得意,幾絲嘲諷,幾絲輕蔑……
現在!現在老子一定能殺了你!長嶺狼一樣狂嗥一聲就猛撲上去,一雙鷹爪般的雙手,死死地卡住那隻細瘦白嫩的脖子,再也不肯鬆開。
最先反應過來的周明首先驚叫著撲上去,拚命去掰長嶺的手。這手竟掰不開!周明沒想到這個年已七十的老人,居然還會有這麼大的力量。更沒想到事情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長嶺對山野還是如此地恨之入骨!直到所有的保安一湧而上,才把這雙鐵鉗般的大手從山野的脖子上拽開。
望著被他卡得背過氣去,又被周明他們救醒過來的山野,長嶺一下就糊塗了。過去為了報仇,他不小心利用了山野一次,就成了什麼漢奸行為,就蹲了整整十七年的大牢。現在又沒有利用誰,隻是要殺了山野報仇,怎麼也成漢奸行為了呢?還有這些人,他們處處幫著山野護著山野,又該是什麼行為?
長嶺從來就不信命,不服命的。但現在,他信了,服了。過去多少年他一直殺不成山野報不成仇,那是因為他們人多,他們有刀有槍有據點。而現在,山野單槍匹馬地一個人送上門來他都殺不了,這還不是命,不是命麼!
兩個保安走上來,把一副明光錚亮的手銬套在了長嶺的手腕上。不用說,這大牢又是非蹲不可的了。
但這回卻沒有。
從驚恐和窒息中緩過氣來的山野,極大度地一揮手斥退保安,親自給長嶺打開腕上的手銬,又十分寬容地微笑著,把長嶺的那封“戰書”輕輕地放到他的手上。然後慢慢轉回身,在眾人的簇擁下鑽進汽車揚長而去。
當晚,曲長嶺死了。
第二天,一場大雪鋪天蓋地,把天地山水裝裹得一片素白。
瑞雪兆豐年。不用說,來年又是個好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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